普云大师再一次笑了起来:“命格是天生的,谁能真借的走呢?要借的,总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跟高利贷一样,谁敢跟老天爷赖账啊。”
他现在的说辞,似乎又在打先前的脸。可是周锡兵还是隐约咂摸出了意思,有人想借王函的命格,因为她所谓的文曲星命格。
大约是周警官的神色太过于严峻,简直到了黑脸判官的地步。普云大师尚未来得及得道成佛,也是畏惧黑脸警察的。他安慰了一句周警官:“平安是福,你爱人的妹妹以后都是福禄命,这辈子衣食无忧,这才是最好的命。”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缩,沉声道:“因为她舍了文曲星的命格,所以她才能平平安安的。”
普云大师将冷掉的茶水倒进了茶盘当中,像是在应和周锡兵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舍才有得,世间万物,莫不如是。”
“如果她不肯借命格呢?”周锡兵突兀地开了口,“如果她不同意借命格,是不是就成了这杯被泼掉的茶水?”
普云大师捏着茶碗的手停滞了一瞬,然后才重新摆放回桌上。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周锡兵的问题,这位心急的警察已经追着问了第二个问题:“借命格,除了这种生门,是不是还有死门?”
要是寻常人家会面,这还没有过正月十五,说什么死不死的,实在是大忌讳。不过佛家不忌惮这些,普云大师心平气和地告诉周锡兵:“我惭愧的很,修行浅,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生门死门。”
周锡兵将话题又绕到了前面:“那活着借命格的,是不是要走什么仪式?”
普云大师依旧不接他的话,还是摇头:“我不知道,命都是老天爷定的。我只见过修行改命的,多做善事,人的面貌精神啊,都大不一样。”
“那借了命格的呢?”周锡兵盯着普云大师的眼睛,“尤其是借了死门命格的呢?”
普云大师微微叹了口气:“逆天的,终究会反噬。不是自己挣来的,而是骗来抢来的,肯定得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你是警察,应该比我这个不通俗世的人知道的多啊。”
禅房门被敲响了,那位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一样的中年和尚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唤师父:“有位施主想请您老人家帮忙去看看风水。”
普云大师对周锡兵露出个苦笑:“看,出家人不打妄语,老和尚一说谎,就当场被打脸了。人在俗世中活着,谁还能不通俗物啊。”
话虽然这样说,普云大师却没有请新香客进来的意思,直接让徒弟去回绝对方:“让他另请高明吧,我哪里会看什么风水。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和尚,就等着什么时候两条腿一蹬,走了。”
一位声名在外的高僧嘴巴里头说出这种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普云大师却浑不在意,反而叹了口气:“得道高僧,谁得了道啊?反正我是没本事得道的。我要真得道了,也不会有人跑来喊我看风水了。”
当师父的人一推五六三,在外头的徒弟急的不得了,支支吾吾道:“师父,您老人家还是拨冗给看一下吧。这位先生来的急,事情也比较棘手。”
普云大师冲周锡兵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个算是不好意思的神色:“叫您见笑了啊。你看,我也是俗人一个,说是修行,可还不是净做着俗事。”
周锡兵站起了身,冲普云大师微微鞠了个躬:“叨扰师父了,您老且忙吧。”
来人的身份势必非同小可,起码是中年和尚惹不起的角色,否则他也不会犯了忌讳,强行中途插。进来。
周锡兵伸手,想要扶起盘腿坐着的普云大师。老和尚身子一耸,竟然连扶着案几都不必,就自己这样站了起来。双盘了这么久的功夫,他的腿脚也没有半点儿酸麻的表现,竟然就这样自自然然地抬脚往禅房门口去。光这手腿脚功夫,没有时日,寻常人都练不出来。
禅房门开了,中年和尚那硕大的跟葫芦瓢一样的脑袋伸了进来,粉团团的一张脸上,眼睛挤到了一块儿,冲屋里头的周锡兵露出了个告罪求饶的神色,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实在是对不住,还请施主海涵。前头的姻缘签,我已经跟解签的师父说过了,您可以不用捐香火钱。”
周锡兵笑了笑,也回了个合十礼,只说没关系,是他叨扰普云大师的时间太长了。
普云大师对着徒弟,脸上的神色算不上好看:“我又不会给人看风水。能看风水的地方多了去,你捡几个告诉他们不就行了。非得急吼吼的喊我做什么?我看风水,不是在砸庙里头的招牌么。”
这位老和尚,还真是个妙人。如果不是心头沉甸甸的,还在思考生门与死门的关系,周锡兵几乎要忍不住笑了。可惜唇角才微微上翘,脑海中翻滚的思绪又硬生生地将笑纹给抹平了。同样是被绑走的少女,晶晶死了,王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难道跟借命格的方式有关系?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借少女的命格呢?难道是所谓的采阴补阳?
他陷入了沉思,脚下的步伐不免停顿了一下。走廊中,中年和尚迫不及待地跟自己的师父诉苦:“我哪里没少给他们推荐人选啊。再说了,人家看上的人选也不是我能推荐的。那都是相当有名的大师,万里挑一。结果选好日子,也迁了坟,都安置好了,法事也做了。他家的坟被人打了三个大洞,还钉了钉子。”
周锡兵的脚步停下了,想要再听个究竟,普云大师师徒已经往前面去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隐约猜到了是那位从安市走出去的能耐人。兴师动众地折腾了这么久,他家的祖坟还没有迁好?现在可是过了春节假期,要再弄不好的话,上赶着过来溜须拍马的大小官员,上班要怎么安排啊。
周锡兵不由得同情起此人祖坟所在辖区的同行了。他家的坟墓被人打了三个大洞,可不得特事特办,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挖出来。想到后面,周锡兵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翘了翘唇角。大概也用不到他们这些基层小警察,自然有人上赶着要好好表现。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又绕到了前头的大殿中。也许是普云大师始终没有给她明示,吴芸即使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却还是没有立即去验证,而是转到了大殿里头不停地烧香求签。连专门坐在门边给香客们解签的和尚都不让她继续求下去了,求的次数太多就不灵验了,菩萨也会忙不过来。
周锡兵抬脚迈过了门槛,眼角的余光睇着吴芸。这个女人的魂跟不在身上了一样,两只眼睛木呆呆的,间或一轮,才带出了点儿活人的气息。她焦灼不安地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涂了唇膏却依然干裂出口子的嘴唇神经质地上下嚅动着,不知道究竟在念叨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百元大钞,塞进了功德箱中,然后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盯着佛像,似乎在请求佛像的启示。
可惜佛像见多了芸芸众生,她的目光再可怜再狂热再殷切,也不能打动佛像真佛上身,给她指出一条明路来。
吴芸失魂落魄地瘫在蒲团上,她的双眼像是失去了焦点,只能茫然地睁着却没办法在视网膜上形成完整的投影。她愣了一会儿,当目光碰到门外头一角黄色的□□时,她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焦急地喊着普云大师的名号,语气哀求:“大师,生门好不好?我求求你,给我女儿开生门吧!她就是个傻子,我养她一辈子,我也认了。”
禅房与佛殿之间的小院子中,普云大师被徒弟们簇拥着,立在廊下。他闻声转过头来,朝吴芸露出了个无奈的神色:“我是个没用的和尚,哪里会开什么生门。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芸浑身打了个哆嗦,手指头抠在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