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尚轻,长得又俊俏,颇有几分男生女相,懒洋洋的姿态并不惹人讨厌。只不过在顾云开眼里,这模样就跟那不愿遮掩的肤色一样,多半是摆出来作态的,于是也靠在了凭几上,若无其事的问道:“怎么,贤弟遇上麻烦了?”
方陵装了个傻:“什么麻烦?”
顾云开见状失笑:“你以为还能瞒住旁人吗?来余杭收丝,丝价却暴涨,还不是天大的麻烦?”
方陵呵呵一笑:“这事倒也称不上麻烦……啊,不会是丝价涨了,让顾公子烦心了?我听说顾氏可有不少织机呢。”
这还真是有恃无恐,也一贯的牙尖嘴利,然而顾云开并未动怒,把玩手中的酒盏片刻后,他突然反问:“这么说来,你来余杭为的不是生丝?”
这话似乎有些出乎方陵的意料了,让他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顾云开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在乎丝价上涨,最大的可能是他跟吴氏谈的生意不仅仅只有生丝,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吴氏不顾丝价波动,以相对便宜的价格完成交易。而一旦丝价上涨,所有织坊都要受到影响,同行是冤家,顾氏倒霉,这小子可不就要幸灾乐祸了。
然而猜中了又如何?顾云开放下酒盏,正色道:“不论你们打算做什么买卖,都能跟顾氏谈的。若是我没记错,番禺的织造场也是刚刚建成,恐怕很多种类的织物都做不出来,若是跟我们联手,控制丝价,补充货品,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建议颇有些诱惑,然而方小公子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这事我做不了主。”
能让吴天明动心的,肯定是一笔大买卖,可不是个黄口小儿就能说了算的。他做不了主不奇怪,怪的是为何非要找吴氏联手?难道对于赤旗帮而言,吴氏会是更好的合作伙伴吗?
顾云开眯起了眼睛:“难不成除了吴氏,你还就跟旁人有了密谋?”
现如今,顾云开是真有些怀疑上周正纶了,能成为这小子的引荐人,他这位好友是真一点也不知道内情吗?
方陵毕竟是年轻,抿了抿唇才笑道:“顾兄想多了。”
他怕是之前想少了,慢慢靠了回去,顾云开笑道:“生意场上,免不了尔虞我诈,但是余杭毕竟是世家的地盘,四姓同气连枝,想要成事可能不容易,想要败事却只是举手之劳。”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方陵看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一声:“若顾兄不是问我想做什么生意吗?我只能说两个字,银行。”
话一出口,顾云开心头就是一惊,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何丝价上涨,他却毫不在乎?因为有无数人跑去乡下收丝了,空买空卖直接下定,这不就是番禺那个银行交易场的手段吗?
那跟吴氏谈的买卖,也跟交易场有关了?若是让余杭大小商户都习惯了这套流程,把银行开过来,岂不也顺理成章?而越是有人哄抬丝价,他们的目的也就越容易实现,难怪会处变不惊。
当把这一切串起来后,另一个念头浮上了脑海,若是他没记错,掌管番禺银行的,可是陆俭。陆俭跟周正纶有些交情的,陆氏也开始跟吴氏接触了,会不会也是一枚暗子?若是四姓里有三家抱成一团,顾氏反对还有用处吗?又或者,为何要反对银行,毕竟只看丝价空买空卖的架势,这里面就是有赚头的。
顾云开的目光突然一凝,抬头问道:“你就不怕我知道了此事,抢先动手吗?”
银行的根底,他可是仔细打探过的,想要照搬也不算难。而一个本地世家开出的银行,不比外来者要得人心?若是他抢先动手,赤旗帮打算怎么办?
谁料方陵闻言一摊手:“顾公子这就问道于盲了,我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
他是不懂,但是陆俭会不懂吗?能放出口风,就说明对方并不在乎,也是,不过是钱庄的变体,赤旗帮能开,别人就不能吗?这里可是余杭,世家林立,不可能让赤旗帮垄断行市的。如今透漏口风,是不是也打算让他冲锋在前呢?
紧锁的眉头慢慢松开了,顾云开笑叹:“如此听来,贤弟可真是操劳,这么重的担子都压在一人身上,难怪没时间出来消遣。若是不嫌弃,吴子亮那边我也能说上两句话的。”
这话可不能当真,顾云开也没指望这小子会让他掺和进来,不过是下个闲棋罢了。
谁料对方狡黠一笑:“有顾兄相邀,就帮了大忙,小子还要道声谢才是。”
顾云开一怔,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可不是嘛,他宴请方陵是摆足了排场的,转眼就能传到吴天明耳中。有了这刺激,对方的生意可不就更好做了。
还真是胆大心细,难得的人物啊。摆在明面上的棋子都如此了得,背后之人就更不能小觑了。不过这买卖跟他也没甚关系了,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
因为陆修的事情,陆莘和吴天明很快就见了一面,不痛不痒的道谢,不尴不尬的饮宴,再来点不阴不阳的闲谈,没问出任何关键,勉强只能算相互试探了一番。
这态度让吴天明很是别扭,也有点猜不透陆莘的心思。看他透漏的口风,似乎并不是来问罪的,而是真打算跟自己联手。难道陆氏都不在乎方陵背后的赤旗帮了吗?还是说,他们打算借此机会,跟那个被赶出门墙的陆俭陆二郎重新搭上关系?
不过甭管陆莘是如何想的,这对于吴天明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陆家太强了,又是仅次于顾氏的丝商,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反客为主就不好了。
话是这么说,当顾云开宴请方陵的消息传来时,这点小心思就变得无关紧要起来。顾云开不是跟那小子翻过脸吗,如今摆出一副折节下士的姿态,难不成有意插足他和方陵的交易?也是,如今丝价暴涨,顾云开肯定也是不愿的,如果真跟方陵联手,说不定也是一条出路。
一想到这里,吴天明背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辛辛苦苦拢住方陵,可不是为人作嫁的。
也不顾保密了,他直接去了方陵下榻的酒楼,进门便道:“方贤弟应了顾三郎邀,可是想反悔了?”
听到这话,方陵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吴兄这是哪里的话?咱们也没定什么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