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他严守清规戒律,不大适应她动作比话快的习惯,现在再想追忆那样的日子,却又成了奢望。
他摇头,勉强笑了笑,“贫僧再续上点柴禾,这样施主睡着便不会冷了。”
公主躺倒下来,说多谢大师,“你追了我们一路,昨晚上合过眼吗?要不要一起躺下?”
释心心里的声音在大声说“好啊”,以至于他真的认真考虑了很久,犹豫了很久。但他不是那种厚得起脸皮来的人,且为了体现高僧的德行,就得故作矜持,要是现在顺势躺在了她身边,那剃发烫戒疤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他摇了摇头,“施主休息吧,贫僧替你看着火。”因这温柔,自己小小感动了一下。
公主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她两手合什枕在脸颊下,侧身蜷着身子说:“你刚才问我,和以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我现在看出来了,你比以前更有人情味了。”
他听了,抿唇笑了笑。爱天下苍生的时候,其实最无情,执着于小情小爱的时候,就会变得有烟火气。
“睡吧。”他轻声说,起身到门外查看马车,顺便把毡毯取下来。天逐渐黑了,雪地泛出莹莹的蓝,风雪没停,附近也没有水源,便挑块干净的雪地舀了一钵雪,回来加热煎汤。
公主大多时候心思不沉重,昨晚被扔在荒郊野外,已经是她此生最难熬的一晚了。严重缺觉,所以倒下不多会儿就睡着了,不像他,常年在军中历练,三天三夜不睡觉,对他来说并不难。
她不知道,昨晚他就在离她不远的那片黑暗里,静静守着她。那两堆篝火燃烧,她在明他在暗,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看见。心浮气躁的公主每隔一会儿就爬出帐篷四下张望,嘴里念叨着“天怎么还不亮”,然后丧气地又钻回去。他也抬眼看天顶,穹顶昏暗,雪在后半夜停了,将到四更的时候两堆篝火彻底熄灭,他便略微靠得近一些,因为害怕看不清她。
将铜钵里的雪加进陶罐,重新把罐子捂在炭火里,转头看了公主一眼,她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兼具孩子的烂漫,又有女人的风情。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睡容,但观之不足,每一次都如初见一样令他惊艳。
他把毡毯张开,膝行到她面前,小心翼翼替她盖上。不知她是不是渴了,伸舌舔了舔唇瓣。他怔了下,耳根子灼灼燃烧起来,慌忙退后一些,退到了原先自己坐着的地方。
心头乱得很,恍惚想起他们的第一次交锋,除去街市上的惊鸿一瞥,就数中了药的那晚。也不知是怎么忍受下来的,明明那时候不是全无感觉的。她像一条蛇,把他当成了树,无数的激荡在他身体里一次又一次爆炸,想来那时候就已经破色戒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低下头苦笑了下,遇上她真是个劫数,乱人心神,打断他的修行,越是逆境,她越有迎难而上的决心。然而现在,彼此间好像遇到了障碍,他得想办法重新燃起她当初对他的热情,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心里有无数疯狂的念头,却又担心唐突了她。
“释心啊……”她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忙转头看她,她闭着眼,半天没有再出声。
原来是做梦了,梦里还记得叫他的名字,总算不枉这大半年的相处。
“脑袋这么圆……蹴鞠吧……”
她忽然又咕哝了两句,这下子他脸了黑,还没来得及消化的感动,被她无厘头的话打击得粉碎。
看来她对他意见很大,要拿他的脑袋蹴鞠?他气得挪过去,伸出两指来要捏她的鼻子,把她活活憋醒,结果将要触及的时候,他又怯懦了,那气势汹汹的指尖换了个动作,极轻极轻地,在她脸颊上刮了一下。
她的皮肤温软,细腻得像孩童一样,他收回手,心里觉得满足,即便什么都不做,就守在她身边也好。
寒风呜呜地吹过檐角,东北角上的破洞纷扬洒下雪沫子,寒冷被火堆驱散了,时间也仿佛凝固下来。他在一旁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合衣躺下,半夜的时候感觉寒浸浸的,睁眼看见她还在熟睡,只是篝火葳蕤没有太多热量了,便操起边上堆积的桌腿,顺手扔了过去。
次日醒来,公主已经在驿站的后厨看了一圈,空手而规,苦恼地对他说:“什么都没有,连吊在梁下的大蒜都只剩杆子了。”
释心朝大堂另一端看了眼,无奈道:“这驿站废弃了太久,即便有什么吃的,也被老鼠啃食干净了。”
公主气得踢了脚地上的枯草,“别让我看见这些老鼠,看见了就抓来烤了。”
释心果然惊讶地望着她,“施主,老鼠是不能吃的。”
公主无趣地咧了咧嘴,“泄愤而已,别当真嘛。”
说着背手到门上查看外面的景象,昨夜北风紧,雪倒是下得不甚大,但是极冷,比前一天更冷。马车的轱辘上结了冰,她拿小棍子到处敲了敲,转到廊下问那匹马,“兄弟,你饿吗?”结果马打了个响鼻,吓了她一大跳。
释心抱着一摞干草回了,正听见她和马说话,当即便有些不高兴。
“施主,你称呼贫僧兄弟也就罢了,为什么管这马也叫兄弟?”
公主才发现这人挺记仇,“众生平等啊大师,我一视同仁,难道不行吗?”
他不说话了,寒着脸把草料送到马前,心里仍是忿忿地,怪她人马不分。
公主还要招惹他,追着他说:“大师,你这个不对啊,怎么还搞物种歧视呢。它任劳任怨,光脚走在雪地里给我们拉车,你怎么能看不起它?”
释心蹙眉道:“贫僧没有看不起它,只是觉得施主对贫僧和对马是一样称呼,不大妥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