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随说:“他们不敢,毕竟对我还有忌惮。”这话说出口,好像有些过于傲慢了,便换了个柔和的语气道,“不论品行好坏,终归出身帝王家,起码的脸面还是要顾一顾的。所以殿下放心,他们不会扑上来,若是敢造次,我立刻带你回家。”
哇,看来楚王殿下是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好苗子,公主觉得心里踏实下来,有他这句话,她是真的不怕了。
再往前一程,有内侍上来见礼引路,顺着一条蜿蜒的河堤一直走,前面就是太液池。那池子中央有座小岛称作蓬莱,上面建了个蓬莱殿,远看过去灯火辉煌,其间云鬓霓裳往来不绝,加上殿宇邻水而建,乍一看,真有海上仙山的风采。
上邦大国的达官贵人果然懂享受,很会玩,公主跟着萧随登上蓬莱岛,他们甫一露面,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大堆人不远不近地站着,视线在他们身上巡视,尤其是公主,仿佛闯进了异世的入侵者,有面目和善的,当然也有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嗳,七哥来了。”五公主年纪还小,个头也不高。天岁女孩不排序,因此姐妹堆里行五,在大排行里就很靠后了,基本每一个都比她年长。
五公主一副天真模样,因骨架子小,显得没什么杀伤力,可萧随却在公主手背上叩击了两下,示意她是镬人。
“这位就是膳善公主?”五公主笑着说,入夜后灯火映照,她的眼底有琥珀色的光。看见了稀罕物件一样,仔细盯着公主瞧了两眼,最后发出由衷的赞叹,“天呐,这位公主好漂亮!”
漂亮自然不用说,公主人还没到天岁,艳名早就在上京传开了。不够美,怎么有资格去把一个修行者拽回红尘,虽然公主从不认为萧随是为她还俗的,但在其他人看来,这个锅就得她来背。
萧随笑了笑,向公主介绍,“这位是五公主,天岁最小的公主。五公主聪明伶俐,父皇在时,很受父皇宠爱。”
公主颔首致意,毕竟都是公主,职务也差不多,就没有必要显得很热络,在这种上等人的圈子里,越端着架子,越显得高级。
后来陆续又有好几个宗室来搭讪,萧随都暗中一一向她做了介绍。不过进宫头一件事,就是拜见太后和帝后,萧随便带她穿过了重重人墙,一路走到了蓬莱殿深处。
上国最高的统治者,就坐在那高高的御座上,等着他们来参拜。萧随作为大将军王,能让皇帝深切感受到等级区分的机会不多,大概也只是下臣拜见君上的那一弹指间吧。
萧随是个遵守游戏规则的人,他站在台阶前,像往常一样拂袍跪了下来,向上拱手道:“臣弟随,携尉氏公主,叩见吾皇万岁。”
至于公主呢,虽然胡天胡地长大,在膳善时候和哥哥也不讲尊卑,但对于宫廷规矩还是深谙的。
萧随跪下,她便温驯地跪在他身旁,抡直胳膊做了个致敬长生天的动作,“膳善尉氏,恭请上国大皇帝万福万寿圣安,太后娘娘及皇后殿下金安。”
多省事,免得一个接一个地跪拜,她干脆把所有人一口气都点了名,接下去是骡子是马,该怎么溜就怎么溜吧。
来自蛮夷小国的公主,毕竟不能以那么严苛的教条来要求。上国皇帝很和煦地说了句“平身”,公主和萧随相携站起来,到这时才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和两旁带着挑剔目光的,盛装出席的尊贵女人。
皇帝比起萧随,年长了好几岁,大概得有三十五六模样。略略发福的长相,眉眼间隐约和萧随有些相似,但因为轮廓没了棱角,有种中庸却又老谋深算的意味。
太后呢,老年的妇人,面相不太善。年轻时候应当既多疑又犷悍,到老了勉强想挤出一点国母的慈爱来,但眼神掩盖不住攻击性,和当初公主设想的那个酷爱做媒的太后模样相去甚远。
至于皇后,也就那样吧,传统簪缨世族出身,要兼顾美貌和德行很难。皇后略有几分姿色,但风度差强人意,并且盛年的女性总是不自觉带着攀比之心,原本是瞧不起公主的,一个小小飧人,再美又能怎么样!但忽然发现这种美,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便鄙夷之余,又烧心起来。
皇帝是个笑面虎,他倒是一派温和气象,笑着说:“好不容易骨肉团圆,都是族中至亲,就不要做场面上的客套了。当初长留出家,朕是夙夜难寐,唯恐将来不好向父皇交代,如今你还俗,又有了如花美眷,朕的心结解了,今晚上咱们兄弟必要敞开了喝两杯。烟雨公主也不必拘谨,既入了我萧家门庭,就是自己人,可以多多结交命妇们,她们自会照应你的。”
可是好多命妇是镬人,这点就已经诸多不便了,公主为了保命,一把抱住了萧随的胳膊,以一种没羞没臊的语气说:“多谢大皇帝陛下,我和我家王爷难分难舍,王爷在哪里,烟雨就在哪里。”
此话一出,众人讶然,果然是小国来的,如此臭不要脸,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所谓的宗室,其实也不全是萧姓,有时候七大姑带着八大姨。毕竟皇家聚会,出席的全是顶级贵族,有些和萧氏沾着一点关系的官眷,也会想方设法争取露脸,如果有幸能觅得一个如意郎君,至少身家和地位是不必担忧的。
譬如萧随,堂堂的亲王,又是战功赫赫的将军,到现在都是所有适龄少女的梦中情人。他还俗的消息一经传出,上京城内都沸腾了,大家都在揣测,不知哪家高官门楣有这样的荣幸。结果人进城,不消半日宫里就发了赐婚的旨意,那个菜人居然真的堂而皇之霸占了他,要做他的王妃了。
一时膳善公主成了全民公敌,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等着看她究竟是个什么三头六臂。结果人来了,又妖又媚的绝色佳人,大家一口气泻到脚后跟,既是蔑视,又是嫉妒起来。
菜人!菜人!菜人!骂她一千遍都不解恨。如果她见好就收就算了,居然当着陛下的面秀起恩爱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世上竟有如此恬不知耻之人,果然是小国不讲脸面体统。”有人暗暗讥讽。
虢国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哭起来,“随哥哥就这么被个飧人拐走了吗?飧人怎么能做正妻呢,万一不小心被谁吃了,那随哥哥岂不成鳏夫了……”
也有人不说话,望一眼公主的背影,就拿手绢掖一下鼻子。这种动作只有同为镬人的同伴能懂,手绢捏着一角,垂下的部分较长,这样能够优雅地吞咽,以防被别人发现。
“不过这位烟雨公主,倒是香得很呢。”十王笑着说,拿手肘顶了顶边上的人,“庭让,你闻见没有?”
传闻中出现了多次的萧庭让,终于在此刻闪亮登场。他是太尉的儿子,他老子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为他拟订了人生计划,将来当个诗情画意的武将,承袭祖辈的衣钵。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两年太尉上了年纪,得了哮喘还伴有老寒腿,于是他索性弃武从文,办起了诗社,顺便在家照顾年迈的父亲。他和萧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如果说当初是什么促使他下定决心离开军队的,就是上京暗涌翻滚,传出了皇帝要铲除萧随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