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伊吾的道上,要去找你爹爹。”
“还要走很远吗?“
”不远。“
“你为什么要陪着我呢。。。"
他沉默。
“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他回她,“你不能来这里。”
“很多次我都差一点死掉。过黄河的时候,险些被河水吞噬,是羊伐上的人用缆绳把我拖上来;在兰州生了一场病,是尼姑庵的师父救了我;在红崖沟遇见马匪,是你把我救上来。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她收住泪水,面容苍白,神情疲惫,许久之后,嗓音疲软:“李渭,如果有一天我坚持不下去,死在途中,你可不可以把我烧成骨灰,撒在我爹爹战亡的方向?”
“你不会死。”他微笑,“我会把你安然带回去。”
她偏首,透过木棚罅隙,只能见外头篝火微弱的火光,缓声道:“九泉之下,我遇到爹爹,不知道他肯不肯认我。。。”
”我走了这么久,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爹爹,是被我害死的。。。”
“是我的错。。。。”
”爹爹亡后,娘亲被韦少宗掠入了韦府。“
”有一次娘亲从韦府归来看我,我听见舅舅和娘亲在说话,娘亲伏在桌上哭泣,娘亲说韦少宗见色起意,枉顾纲常伦理,原来在我爹爹未亡前,他就调戏过我娘,等我娘守寡,还未过百日祭,就迫不及待的把我娘掠走,舅舅劝娘亲百般忍耐,娘亲又委屈回了韦府。”
“后来韦家被抄家,韦家党丛被连根拔起,娘亲依附了靖王,此后有一次,靖王和我舅舅在书房议事,我那时就躲在书房书架之后,听见靖王和舅舅说起一段公案,韦家有名远亲,名叫叶良,韦家倒台后,这人因一桩军粮贪墨案被拘狱,最后死于狱中,死前此人陈书旧罪,牵扯出昔年一桩冤案,此人在数年前曾任伊吾军的果毅都尉,他。。。曾是我爹爹的上峰。”
"景元六年,叶良收到韦少宗的一封信,后来爹爹听叶良之令带兵先攻敌营,却一直没有等到约定好的后部。。。我爹爹明明是听令行事,最后战亡,却冠与违令之罪。”
“原来是韦少宗垂涎我娘亲的美色,先把我爹爹谋害,让我娘守了寡,没了丈夫,断了念想,名正言顺的把我娘亲抢走了。“
“靖王询问我舅舅当年韦少宗抢人之事,舅舅支支吾吾不敢应答,最后我舅舅才说,他早知道是韦少宗害死了我爹,却迫于韦家淫威,不敢宣之于众,更不敢让我娘亲知晓,我舅舅舅母,明知韦家是凶手,还把娘亲送入了韦府。”
“靖王不欲娘亲再挂念旧情,也不想掺和这曾经的一桩公案,再三提点舅舅,不可让此事被娘亲知晓,要永远瞒着她。”
"没有人记得我爹爹的冤屈,娘亲柔弱无依,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知道。。。"
春天伸手捂住自己的脸。
她的母亲薛夫人美貌动人,有一次外出,在路上被韦少宗撞见,韦少宗一见倾心,四下打听知是一个薛姓官员的妹妹,可惜是个已婚妇人,丈夫在军中,和女儿依附在哥哥家度日。
韦少宗想方设法勾引薛夫人,几番纠缠撩拨,皆都不得手,薛夫人娇弱慌张,被他缠的烦了,又不敢得罪:“妾乃有夫之妇,夫君在军中谋事,我家夫君英武非凡,妾感君一片真心,劝公子收手为好。”
韦少宗气恼之际,正巧边陲战事频发,这名妇人的丈夫正在其中,和军中心腹通了气,轻轻一句话,就使得妇人年少守寡,最后霸占在自己手里。
依附韦府的舅舅嗅到了其中的玄机,却将自己的妹子拱手送进了韦府。
“我和娘亲自从搬入舅舅家后,娘亲不欲舅母诟病,向来闭门不出,有事只遣侍女出门,娘亲如何有机会被韦少宗看见。后来有一次,我遇见我娘的侍女兰香,她早已被我舅舅打发出去,兰香说,景元六年的花朝节,她要送一批帕子去绣坊贩卖换钱,不巧当日腹痛难忍,只得和娘亲告假。娘亲苦恼,因花朝节那日,家中女儿们都要簪金柳,佩兰草,还要吃花糕。我那时垂涎舅家姊妹样样俱有,又最爱吃沈家铺子的花糕,时时缠着娘亲要买,但家中拮据,等着帕子换来的银钱给我买花糕吃。”
“娘亲不想让我失望,索性自己独身一人出门,她不舍得雇驴车,一路走到了绣坊,就是这路上,遇上了韦少宗。。。”
“原来是我啊。。。若不是我缠着我娘要花糕,我娘不会出门,就不会被韦少宗调戏,我爹也不会被害,我娘也不会被抢入韦府,最后离我而去。。。”
“都是我的错。。。我才是最终的罪魁祸首。”
她耸起肩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孤寂的夜里默默流泪。
“所以你不惧艰难,不计后果也要来这里?”李渭声音压的很轻,“你从长安千里迢迢来,是抱着必死之心,找回你爹爹的骨殖,要给自己赎罪么?”
“我不能让爹爹尸骨抛洒荒野,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傻孩子。”他叹气,“造化弄人,怎么最后会是你来承担这些。你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孩子啊。。。”
李渭挪开她的手掌,静静的凝视着她,见她一张苍白带着红潮的病容,满面泪痕,狼狈万分。泪潸潸的眼,肿胀发红,蒸腾着高热和痛意,藏着小小的一个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