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恹恹的不说话,李渭递给她一杯温茶,说起另外一事:“驼队那边我已跟孙翁老说过,年后驮马队那边我就不去了,此后安心呆在家中看顾你和长留,找点别的营生做,好不好”
“我哪里能活那么久。”李娘子眼泪掉下来,“过一日算一日,过两日我就该高兴,大爷,你也体谅体谅一个为娘的心。”
李渭隐隐有些头疼,隔了半响道:“你既然存了这个心思,那慢慢探访,看看又没有合适的,只是婚姻大事,重中之重,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这个自然,要选个匹配的人家也不容易。”李娘子思揣道,“首要是性格模样好些,招人疼的女孩儿,能识大体,不娇气,又能跟着长留识字念书的。别的倒是其次。”
李娘子欲言又止,慢吞吞道:“我倒是想起来,身边儿不就有这么个女孩么?样样儿都好,看起来像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年岁略长长留几岁。”
李渭一时不省,李娘子眼睛瞥着西厢,李渭明晓李娘子意思,哑然失笑,觉得甚是荒谬。
“这个姑娘,怕不是一般人家出来的。”李渭摇头道。
李娘子斟酌:“她性子柔和,容貌出色,又是个命苦的孩子,无依无靠,待问问她的意思,想必也是愿意的。”
“那倒未必。”李渭摇头,“你若是看中她,还是罢了吧。长留的亲事,的确也操之过急,等他大一些我们再做打算。”
李娘子抿唇看着自己的丈夫,他的目光缠绕在春天身上,眼神意味不明,她心里猛的一颤。
仙仙和春天正在院子里打井水洗茶碗,是耳房里日常用的那套,在她手中衬得青花瓷杯十分粗糙,李渭立于窗下,看着纤细洁白的手指捏着茶杯,在冰洌的井水中清洗着内壁的茶渍,于微茫夜色中,只觉那是兰花,夜里悄然绽放。
“大爷。”她微微仰头对他道,“要喝茶么?马上就好。”
李渭摇摇头,心里反复想了几轮,终于回她:“有你北庭叔叔的消息。”
她轻轻的啊一声。
瓜州西北十里有墨离军驻守,军帐设在吐谷浑旧地,朝廷置五千兵马于此,军队中多半是归附中原的吐谷浑人,其他军兵于陇西各郡县招募得来,李渭年轻时亦有报效朝廷大志,在墨离军营里一呆就是五年。此后数年,军中兵将几经更迭,仍有数名旧友驻在军中,当中有个叫黄汝云的军中文士,现已调入庭州府衙掌管文书工作,李渭去信托他寻访春天亲眷,又托轮台友人打听县乡之中是否有陈中信此人。消息称道陈中信于伊吾守军陪戎副尉后,调往轮台县当府衙税吏,后来又调往西州当帐史,但于几年前辞官后往西而去,暂不知踪迹。
春天知道她这位陈叔叔数年随军边塞,后将妻儿都接至西北,一度断了家族联系,而且官职微小,她从舅舅抄录的名册中大海捞针,也十分难找。
“此事不用心急,慢慢寻找,总是有消息的。”李渭安慰道,“要找军中官吏,并不算难,只是北庭胡汉混居,地广人薄,需要一些时间。”
春天下定决心似得摇摇头:“若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就罢了,我一州一州的寻过去,总会有消息的。”
李渭看着她,再三斟酌:“一定要去寻人么?你孤身一人,在北地实在危险,千万三思啊。。。”
春天坚定的点点头:“我一定要找到陈叔叔。”
第17章笼中燕
陈中信是春天父亲同窗,两人情谊非比寻常。但陈叔叔早年投军边塞,寥寥数面里,春天全然不记得他的模样,只是模模糊糊想起一双温厚的手摩挲在她头顶,爽朗笑道:“我把你爹爹带走了,妞妞可不要哭鼻子哦。”
她的父亲名春樾,字仲甫,原是长安的一名刀笔吏,颇有游侠少年风范,弱冠之年娶了隔墙而住的薛家次女,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成亲一年后春天即呱呱坠地。
春家是外乡人,春天祖父年轻时带家室迁居长安新丰,略有薄产,并比不得富贵之家。父亲俸禄低微,为人又豪爽大方,常有捉襟见肘之苦。春天记得家中只有一个小婢女兰香,家中事务皆需母亲亲力亲为,但父母两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对春天视若珍宝,百般呵护。
那时家中赁屋而住,房舍局促,堂下搭着葡萄架、廊下挤着凤仙花、春天跟着父亲在葡萄架下念书,之乎者也摇头晃脑,母亲在廊下绣花,刚染的红指甲在云锦间穿梭,三人抬头相对、粲然一笑,日子并不觉得辛苦,柴米油盐共春花秋月、颇有一番趣味。
母亲还有一个胞兄,膝下有二女一子,两家原住的近,表姐妹们常与春天一起玩耍。
舅舅刚入刑部,虽然官职低微,但钻营有方,官路走的四平八稳。舅舅屡屡想提携父亲一把,但都被父亲婉拒。
后来舅舅买了长安城内邸宅。有年中元节父亲携全家去舅舅家吃酒,席间舅舅和父亲大吵一架、舅舅拍桌大怒,训斥父亲“不识抬举、自命清高云云”,父亲冷眉相对、拂袖而去,此后两家断了往来。
春天问母亲:“爹爹为何和舅舅吵架?从那起。。。姊姊们都不和我玩了,昨天我看见莹玉姊姊坐在高高的马车上,连我喊她都不应了。”
母亲蹙眉,柔声细语:“爹爹光明磊落、志向高洁、舅舅有些事情误会他了。姊姊们也不是不理妞妞,许是没听见呢。”
春天并不在乎表姐们不再和她玩耍,比起穿花戏蝶的姊妹们,她更喜欢和爹爹玩耍,带她骑马观花、茶肆听戏。
但母亲自此常有愁思,因为亲兄和丈夫的心生罅隙,兄长的嫌贫爱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