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携了干粮酒水,日行百里,赶在腊月里回河西,到甘州那日正是十五,是民间拜玉皇大帝的日子,几人在坊口揖别,各自往家行去。
瞎子巷口住的王秀才穿一身簇新刮挺青袍,头戴方巾,在街坊邻里的簇拥下写平安文书,身边不知哪个眼尖的婶儿瞧见李渭,远远的拍手喊:“他侄儿回来啦!”
因着她这声大叫,王秀才下笔一歪,黑墨坏了落款,老秀才皱着眉头搁下笔:“好好的囔囔甚么,倒是毁了一张纸。”
街坊四邻有瞧见李渭的,纷纷上前作揖寒暄:“前日子还家去寻你,李娘子说未归,今日可总算回来了。”
“走了这许久,一路可还安生?”
李渭满身灰土,面色带倦,但依旧笑意不减,一一向四邻作揖:“一路皆好,外出许久,家中有劳各叔伯婶娘照顾,李渭不甚感激。”
王秀才尤叨叨数落着春婶儿,见到李渭也是喜不胜喜:“渭儿,渭儿,来看看老师这帖子。”
春天在屋中做针线,年节将至,大户人家都在置办衣衫首饰,陆明月忙不过来,托借看中春天手艺,送了些活计过来让春天帮忙。
赵大娘起早带着仙仙出门买家用,李娘子房门紧闭,应还是睡着,长留去了嘉言那温习功课,家中无人,春天忙了半日,听家中阒静无声,下榻至厅堂里寻了一圈,只有阿黄,懒洋洋的团在炭炉子旁打盹。
她胸骨未长好,尚不能弯身,鞋尖踢踢阿黄爪子:“阿黄,阿黄。”
阿黄拨开遮眼的爪子懒洋洋瞥她一眼,喉里呜呜两声,蹬着腿把炭炉团的更紧些。
“娘子未起,你不在屋门口守着,倒在这儿偷懒。”
阿黄最烦有人扰它,身子往暗处拱了拱。
“癞皮狗儿。”春天歪着头看了阿黄半日,叹了叹气,“你若是生在我家,早些儿被下人们打出去了。”
阿黄抬头,颇有些不满的冲她汪一声,翻过柔软的肚皮,露出块被炭火燎的焦黄的皮毛。
她鞋面触着阿黄的爪,“你天天围着炭炉子睡,是不是很怕冷。”
阿黄瘫在地上,眯着眼,满不在乎的打着滚,春天盯了它半响,也不知怎的呼了口气,最终嘴角翘起来:“癞皮狗儿。”
院里的积雪除尽,地面湿漉。只余老枣树下一拢残雪,冻的硬邦邦的,空气清冽,天澄蓝如玉。
她在院子里走一圈,停在老枣树底下,弯下身子抓了把雪在手心,团成一个雪球,待到手指冻的捏不住,扬起手,啪的一声把雪团砸在地上。
碎雪飞溅在青砖地上,而后门吱呀一声推开了。
黑色的皮靿靴踏进来,裹着块灰扑扑毡袄的男子左手拎着绸青的包袱,右手牵着匹嗤嗤喘气的灰马,立在门口。
少女脸上神色慢慢的收敛起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盯着来人。
她是不认识他的。
李渭见春天穿一身半新不旧蓝花裙袄,脸色苍白,面颊消瘦,抿着唇,杏眼有些戒备的打量他,大步迈进院里,立在院中,声音沉厚,略带一点砂砾似的沙哑,像旷野的风:“伤可好些了?”
春天松开僵硬的手指,垂下睫,轻轻点点头,蠕动嘴唇:“好些了。”
男人卸下马上负重,嘘声把马赶去马厩,手中抱着毡毯大步走来,他那道剑眉生的不错,此刻对她展眉笑道:“我是李渭。”
李渭,这个名字她听的熟了。
屋里一阵汪汪汪的叫唤,阿黄风一样从堂里窜出来,毛茸茸的尾巴摇曳的生机蓬勃,左奔右跳扑在李渭身上,李渭拍着阿黄的头爽朗笑道:“好了好了,阿黄,别闹了。”
春天隔的他稍远,待要说些什么,李渭扭头问道:“在这住的可还习惯?”
她点点头:“甚好。”她看着年青男人,抚摸阿黄脑袋,又道,“娘子还卧在床中,赵大娘和长留出去了。”
李渭点点头,道:“知道了。”先把东西搬去耳房,而后上正堂,立在李老爹和李夫人神位下,引炭火燃香祭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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