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武川垂下了头,冠上一整块的莹润宝玉,与他的面孔一样叫人心生喜怜。顿了顿,这有一副漂亮皮囊的少年帝王又嚷起来,追问道:“这不可能,母后可是有身孕在身。母后不会死的,她怎么能……”
他一直未能有子嗣,多少有些遗憾。虽每每妃嫔有了身孕,他都极力护着,可耐不过他手无实权,在后宫里有时竟不如房太后说话管用,因而次次都让房太后得了手。
房月溪怀孕,虽然在意料之外,却令他也十分惊喜。
可是如今……
王德海假意用食指拭了拭眼角的泪,哀声道:“陛下这是难过糊涂了。去的是太后,又哪来什么身孕?这话若是要先帝在天之灵听了,岂不难受?”
萧武川那双清明的眼,微微覆上了一层黯然之色。他双肩晃了下,说道:“是了,朕有些糊涂了。母后待我不薄,这样去了,未免有些可怜。……好好发丧吧。”
“臣遵旨。”萧骏驰淡淡应了,说,“王德海,送陛下回含章殿吧。现在夜里还凉,莫要叫陛下受冷了。”
王德海应了声是,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请萧武川回宫去了。
萧骏驰理毕这西宫里的事,沉着面色出了宫。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儿太多,他再归家时,已是夜深时分了。待他重新见到摄政王府的匾额时,竟觉得有几分恍惚。
一阖目,房月溪那含着血口口声声说着“你心虚得很”的模样,便浮现在眼前。明明过往他见过不少更是煞人的场景,断尸残肢、无头将士、满目血肉、尸堆成山的模样,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可偏偏房太后那模样却挥之不去。
尤是,一想到房太后的腹中,还怀着不足月的胎儿。
萧骏驰揉了下眉心,向书房走去。路过庭院池塘时,便见到塘中水波泛泛,散着粼粼月光。他驻足望了那水塘许久,便摘下手腕佛珠,扔进了水塘里去。噗通一声轻响,那檀木所制的名贵佛珠,便悠悠地打破塘面,沉入满是淤泥的塘底去了。
他沐浴一番,驱净了身上所有的血气,一如出门时的模样,这才去了姜灵洲那处。
夜深人静,姜灵洲却还未歇息,一直在房中等着他回来。
萧骏驰推门时,她恰好坐在妆镜前,慢悠悠地梳着乌黑的长发。葱白指尖穿插于乌瀑之中,细瘦窈窕的身形如一株柳枝。
他看着她,心思便宁静下来。
只一瞬,他便忘了那宫里的种种恼人事,只觉得这一方小天地里的日子好极了,惟愿这夜时光不要悄然溜走,留他多看几分这在妆镜前梳发的女子。
“王爷回来了?”姜灵洲听到响动,笑盈盈地起身,向他行礼。姣好的面容,虽不沾脂粉,却依旧如清水芙蕖一般。她微一弯腰,发下便露出似细雪妆成的颈子来,极是柔美。
姜灵洲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不禁疑惑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儿?没抓着毫州王的人么?”
萧骏驰咳了咳,坐了下来。他正了下衣襟,不着痕迹地闻了下袖口是否还残存着血腥气,这才缓缓说道:“是出了些事,不过已经解决了。”
姜灵洲面露犹色,问:“郭世通没事吧?”
“方才子善来说,没事儿。活下来了。”
一听这话,姜灵洲便知道事情远比他二人预料得要复杂。她正了面色,认认真真问:“王爷,这前前后后,是怎么一回事,不如您与妾身说道一二?”
萧骏驰既已决定与她风雨同舟,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道:“如今太后娘娘已经去了,事情皆已尘埃落地,王妃不用扰心。”
一句“太后娘娘已经去了”,其间多少回环曲折,她又岂能疏漏?
姜灵洲不由微微一怔。
……这一夜过去,房太后,竟已经……
她有些心惊,不由抬起头来看面前男子。从前未曾发觉,如今她才忽而惊觉,眼前这男人掌握着大魏生杀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在战场上砺出了一副果决狠辣的性子来。便是对着房月溪这样的一国太后,他也能狠下杀手。
……可是这样的男人,在她面前,却几乎未展现出那一面来。
萧骏驰顿了顿,忽而仰头,问道:“王妃可会厌弃我?”
“……为何?”姜灵洲不解。
“我逼死了太后。”他垂眸,道,“是我亲自将那毒酒灌入了太后口中。”
“王爷是为了妾身,才那样做的吧。”她浅浅叹息一声,抚了一下男人的眉宇,“且太后娘娘害了如此之多的无辜孩儿,她若不得恶报,才是天道不公。”
萧骏驰想到在含春楼时,那房太后如癫如狂模样,一刀一刀要置姜灵洲于死地,顿时心里一愣。还好他早有准备,令郭世通李代桃僵。不然,若是姜灵洲真的被掳,被送去烟花之地折辱、毁容,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