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高书南说的,这玩意要她做就是盒饭,可落人李格非手里就是便当,斯文又洋气,越发衬托得她土得掉渣。
“你懂什么,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是吧?你知道这谁做的吗?”
高书南筷子停了停,随即说:“李哥做的啊,那还是挺好吃的,嗯,不错。”
“敢情我做的就不好吃是吧?”
“你做的那能吃吗,还没点自知之明了都。”
谢风华伸手作势要打他,随后坐到他对面,托着腮帮看他风卷残云将一份便当吃得干干净净,忍不住满腹心事地叹了口气。
高书南头也不抬,忽然来了一句:“不喜欢就说。”
谢风华瞪他:“我不喜欢什么,我说什么了吗?”
“不喜欢李哥给你整这个,”高书南指了指便当盒,“这不明摆着吗,不然你早自己吃独食了。”
“我是那种人吗?”
高书南看着她不说话。
“行吧行吧,”谢风华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皱眉说,“问题是,我直说的话,会不会显得我特别那什么。”
“那什么?”
谢风华白了他一眼:“身在福中不知福,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喜欢就要说,你不说下回难道还要我帮你吃?”高书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会不好意思吧?”
“你懂什么,我就是觉得,”谢风华犹犹豫豫,“觉得直说了会伤你李哥的心……”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让他做一样你喜欢的不就好了?”
“柠檬红茶?”
“试试呗。”高书南拖长了声调,“总比老整这些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东西好。”
“臭小子,有本事当你李哥的面说去。”
回忆戛然而止,谢风华听见开水壶烧开的锐哨声,李格非侧过身去,小心用布裹着开水壶的把手,将热气腾腾的开水倒入放好茶包的透明茶壶中,趁着水汽氤氲,飞快将柠檬片夹入杯底,又切了一片嵌在杯子沿做装饰,等到红茶与柠檬碰撞得差不多了,才表演刻花一样小心地注入蜂蜜,用小银勺加以搅拌,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忽然意识到,李格非在做柠檬红茶,确切的说,是在给她做柠檬红茶。
她以前从没看过李格非怎么做,每次到她手里都是已经做好的,温度合适、甜度合适,拿在手里的分量也合适,以至于有种感觉,仿佛这杯茶来得太自然而然,反倒令人忽略了它的生产过程其实不容易。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做一件很小的事,都会不断在每个工序上给自己增加麻烦,她早该想到,以李格非的个性,就算是做一杯柠檬红茶,现场也能堪比进行厨艺大赛。
这么过日子不烦吗,只看你从什么角度评判,样样讲求效率的小高老师也无法说李格非活得不行,他只会一边困惑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时间,一边觉着这么浪费时间又仿佛不赖。
李格非就是这样的人,在无用的,看似平淡无奇的细节中尽心尽意,跟他在一起,仿佛连扑到脸上的茶水氤氲都充满意趣,连茶杯边缘切片的柠檬都格外晶莹芬芳。他有一双善于发现有趣的眼睛,一双善于制造有趣的手,能把鸡零狗碎的生活化腐朽为神奇。
所以他一不在了,生活马上从云端跌落尘埃,显出本来的苍白乏味、一地鸡毛。
谢风华这一刻很清醒,她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梦,李格非已经死了,不该这样活生生又出现在眼前。
但她舍不得打破这片幻境,氛围太过安宁温馨,她毫无抵抗能力,哪怕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哪怕下一刻又要回到现实中面对死亡带来的残酷和永别,但就此刻,现在,她依然舍不得。
相聚太短,离别却太长,有一刻算一刻,她也需要哄自己玩儿。
李格非这时转过身来,他似乎才发现谢风华,眼带笑意,仿佛有五月阳光跳跃其中,他端着杯子走过来温柔地说:“等不及了?行了,你的茶好了。”
谢风华伸出手要接,李格非却把杯子移开一点,笑着说:“烫,我给你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