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召尚书令商议,尚书令很及时地病了,成去非倒替父亲表了态:战功是前方将士的,庙堂之上的臣子怎能领功?
两大重臣皆无话可讲,其他人便更没来由说什么。英奴只得让张蕴先拟了爵位的封号,以备用,届时大殿之上,万一真只一片死寂,他还是要说话的。
果如他所料,自早朝开始,廷臣们只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苍蝇一般,等真拿谁问话,只一句废话敷衍,听得英奴火大。
他只好准备把这烫手山芋扔中书令怀中,封号不是有了吗?也不过是几句废话的事而已。
不想大将军长史忽持笏板出列,英奴只消一眼,便了然,心底冷笑:到底是有备而来啊!
开篇冠冕堂皇的溢美之辞,听得英奴都害臊,好似他的皇叔这几十载什么也没干,只顾着大德大善——活着的圣人。
“臣以为,”长史的话说到这,众人皆知,重点来了,便都翘首候着,个个虽沉心静气的模样,心底波澜早不知翻了几番。
“大将军有安天下之功,应大增封户,爵邑世袭,加九锡之礼,如此,上可符合古制,下可树立行事的准则,以顺天意!”
太极殿久久回荡着这番陈词,撞得人心发紧,英奴几乎听得头皮都要炸了!咬紧牙关扫了众人一眼,半晌方回过神!
这边长史说完,一众臣工里忽喇喇就跟着冒出了几人,英奴脑中仍嗡嗡响着,只听到“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这句,他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冷笑:这不是宗皇帝在世便有的名目么?
附议声一片,英奴强打着精神仔细辨认了一番,果真都是他的人。江左这一众则死水一滩,英奴的目光扫过成去非时,不由多逗留了片刻。
成去非真的是一副千年不变的神情,难道真要等到大将军杀到头上来,他成家才肯动一动?英奴一时头痛欲裂,尚书令病得太是时候了!
无人出头。
再等半晌,殿上仍是死的。
最开始的惊怒已化为悲凉的心境,英奴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来,似在掂量着如何迎合他的皇叔,可脑中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臣以为不可!”角落里忽传来一声,惊得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当真算得上振聋发聩的一声!
成去非亦微微抬了抬眸,冷冷注视着那一袭身影。
第33章
声音是自不起眼的角落里传来的,众人定睛一看,皆大感意外,竟是中书舍人韩伊一脸严肃地站了出来,英奴自然也惊诧不已,满腹狐疑,韩伊是寒门出身,满朝文武,压根没有他说话的份,此刻难不成要哗众取宠?
韩伊生就一张苦大仇深的脸,看谁都是眉头紧锁。这会因表情凝重,更显得清苦异常,但这并不妨碍他此时挺直了腰身,目光直直投向长史,毫无畏惧之态:
“方才长史大人说上尊古制,臣想问长史究竟知不知道古制到底为何?”
好一番义正言辞的开局!
听得众人心头一震,情不自禁为韩伊捏了把汗,这韩伊平日里显得木讷呆板,此刻竟敢逆流而上,还真叫人刮目相看!
长史明显没料到区区中书舍人此刻出来摆一道,心底有所准备的说辞,那都是针对世家大族设计的,韩伊倒不遮不掩的,直接问到脸上来,实在可恨!
“韩伊所言不假,臣如何能受九锡之礼!”赫然出列接话的竟是大将军,这半日英奴不见他发一言,想必此刻是酝酿好了情绪,紧要关头便出手了。
大将军一语既了,眸中不知何时浮起一层水雾,看上去倒是一副泪眼朦胧的光景。
“臣本无意庙堂荣辱,却深蒙先帝大恩,已得到了臣子所能得的最高赏赐俸禄,眼下四海还不曾平定,先帝今上的恩赐还没有报答,难道要我效法当年齐国的田氏,晋国的韩、赵、魏三卿,利用今上的恩宠而谋取私利,义理何在?!”说着果真掉出几滴泪来,颤颤巍巍指向方才那一众力荐的亲信叹气道:
“诸卿莫要误我!”
于是死寂的殿堂里就只有大将军这番话回荡不止,余音忽高忽低,时亢时弱,终于碎得七零八落,溶进了这殿中粘稠而压抑的沉默中。
戏演到这一步,英奴一时无措,底下无论大将军的人,还是江左这些人,似乎都寻不到恰当言辞接住这么慨当以慨的表忠心。
还是韩伊一马当先,目不斜视,只炯炯望向英奴:“今上明鉴,古制九锡之礼,一封诸侯,二赏有极大功勋的臣子,诚如大将军所言!这两项,大将军皆不符,如何能受九锡之礼!今上若赐九锡之礼,不仅陷大将军于不义之境,更有损朝廷纲纪!”
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