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隐随便摸了把杌子当武器,大家一齐死死盯着小圆。哭嚎声又来了,就在门口逡巡,叫得让人头皮发炸。
小圆一直没动,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一点儿,苍白的月光越过月洞窗,屋子里稍稍亮堂了些许。
老太太忽然拉了拉戚隐的衣袖,戚隐疑惑地扭过头,月光下老太太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像戴了一张纸糊的面具。老太太发着抖,又指了指地上的影子。
地上有三个影子,左边是老太太,右边是姚小山,中间是戚隐。小姨蹲在他们后面,影子和他们叠住了看不见。这影子怎么了?正疑惑着,戚隐头顶上缓缓伸出九根又细又长的影条子来,活像头发在乱舞。
戚隐登时从头凉到了脚底心。
他们扭过头,正瞧见小姨嘴里伸着九根长脖子,姿态扭曲地站起来。
“啊——”
老太太和姚小山夺门便跑,戚隐离小姨最近,小姨朝戚隐扑过来,戚隐用杌子格住她,却被她冲得跌出了门。她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戚隐抵住杌子的双手青筋暴突。头顶忽然传来尖嘶,戚隐一面格住怪鸟攀过来的长脖,一面仰头一看,一只九头鸟正栖在屋檐上,九双眼睛阴鸷地盯着戚隐。戚隐简直欲哭无泪,那鸟翅膀一抖,直直朝他扑过来。
一道凛冽的弧光忽然出现,仿佛黑夜裂开一角。那弧光直接贯穿怪鸟的身躯,戚隐眼睁睁地看着怪鸟四分五裂,臭烘烘的污血落了他满头满脸。小姨像受了惊吓一般,遽然一抖,九颗鸟头缩进嘴巴,手脚并用攀上屋去。
戚隐被一只苍白的手拎着领子站起来,扭头一看,正是那个黑衣男人,他肩膀上依旧是那只大脸胖猫,胖猫跳到他怀里,嘴巴一张,吐出一颗琉璃子在他手上,“辟邪琉璃,能收敛气息,挡妖除魔。我们妖魔以气息识人,这玩意儿把你藏起来了,难怪我们找不着你。”
见这猫口吐人言,戚隐差点儿没撂开手把它扔下去。
“你你你你……”戚隐张目结舌。
九头鸟仍在尖嘶,口吐鸟脖子的姨爹和小姨追得姚小山和老太太满院打转,却偏偏不往扶岚和戚隐这儿来。黑猫道:“我说你这娃娃也是胆儿肥,把妖蛋当宝贝。这姑获鸟喜食人心肝肚肠,又刚刚破壳,正是饿的时候,若非老夫和呆瓜及时赶到,你这娃儿也得没命。对了,你娘呢,怎么不见她?”
“救命啊!救命啊!”
那边厢姚小山眼看就要被姨爹追上,戚隐顾不得废话慌忙朝扶岚作揖,“烦请大爷出手救救我表哥祖母,戚隐不胜感激!”
扶岚没动,只望着屋檐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屋顶传来尖利的呼啸,仿佛要贯穿头颅。一道雪亮的疾光瞬息便至,同时洞穿姨爹和小姨的胸腹。血花炸开,两个人身形一滞,破布麻袋一样扑倒在地,再也不动弹了。
空中剑光飞舞,乌云消散,月亮重现天穹。两个白衣男人踏月而来,轻飘飘地落在小院的天井里。
当先的白衣人敛袖长揖,像收敛了翅膀的白蝶。他脸上挂着精致的微笑,道:“无方山昭冉来迟一步。”
老太太痛哭流涕地爬到他脚边,大哭道:“仙长,仙长,您可算来了啊!”
小圆捂着肚子从屋里爬出来,戚隐看见她身下一摊血迹,心里明白了一些,原来是流产了。
“老夫人节哀,贫道看见此地妖气冲天,便连忙御剑过来了,没想到……”昭冉看见地上的姚家夫妇,摇头叹息了一声,“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
老太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昭冉又朝扶岚拱手,“这位小友以爪杀人,似是妖道中人,请问姚家妖鸟可与你有关?”
戚隐原本还愣着,听到这话儿连忙把扶岚拉到身后,道:“和他没关系,他是我朋友,他是赶来救我的。”
昭冉笑道:“无关便好,贫道来接戚长老的遗孤回山,不宜节外生枝。”
这厮笑得像一副笑脸面具,戚隐看了心里有些不舒服。转眼看扶岚,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情,仿佛什么都不在意。
昭冉又望向老夫人,“老夫人,还未请教戚隐小友身在何处?不知此间二位哪位是戚小友,又或者……他已经命丧妖腹?”
底下一片寂静,老太太泪眼朦胧地望了望戚隐,正要开口,戚隐却先问道:“小人冒昧,敢问这位仙长,无方仙山对戚隐不闻不问十八年,为何又想起要把他接回去?”
“不闻不问?”昭冉馨馨然笑起来,“小友恐怕误会了,无方仙山对戚隐从未有看管之责。修道之人断七情,绝六欲,十八年前戚长老前往乌江降妖,戚隐之母不知恩图报,反倒魅惑长老远离大道,沉迷绮念。所幸长老最终幡然悔悟,重归仙山,否则数十年修为皆付诸流水。独自抚养戚隐,后又埋骨江底,是其母自食其果,与我仙山有何干系?”
“埋骨江底?”扶岚忽然出声了,“阿芙死了么?”
“阿芙?”昭冉道,“若你所说是戚隐之母孟芙娘,她已在戚隐小友五岁之年被水鬼拖入江水了。”
扶岚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戚隐也缄默了一阵,又问:“戚隐母亲勾引你家长老这话儿,是戚长老告诉你的么?”
“自然,”昭冉道,“长老回门不久,便在晨省之时当着全派自述己过,还自罚思过崖静坐八年以证悔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仙途漫漫,何能一帆风顺?长老能悔,便依然是我辈翘首。可惜长老前往颖河清剿水鬼,竟又不幸遇害。掌门体恤长老,又念及母之过错不能累及稚子,特令我前来接回戚隐小友,若他克承长老衣钵,也不失为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