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有发现他的异常。
他看上去就像是单纯地哭得说不出话。
叶瑾终于受不了,仰起头深呼吸,逃也似的按下下行按钮。电梯从一楼上来,她牵起叶开的手。十,十三,十七,二十……二十三,二十五——叶开回头,他眼里的眼泪太多,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陈又涵最后看向他的目光,看到陈又涵最后给他的笑。
叮声响,叶开一边哭一边摇头,被叶瑾用尽全身力气半抱半推地塞进电梯——他帮陈又涵处理了那么多难堪的分手难题,看透了那么多狼狈的歇斯底里的挽留,他很聪明的,从来都很聪明,原来竟也会去挽留一件已经走到尽头撞了南墙的事。
电梯门关,极速下坠的世界,叶开头晕目眩,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叶瑾握着方向盘的手不住发抖,车子启动,她终于受不了,急切地从包里掏出烟抽了起来。她以为叶开会问的,但他一句话都没说。尼古丁的味道充斥空间,叶瑾自说自话地解释:“我很少抽烟,你不要学。”
叶开笑了一声,闭上眼。
叶瑾降下车窗,夏日的凉风灌入,她熟练地掸掉烟灰,自暴自弃地说:“我给你介绍明星好不好?又漂亮又体贴又干净。”大概也觉得自己这句话荒唐得可笑,没等叶开有所表示她便自嘲地讽笑了一声,低声道:“对不起。”
叶开还是不说话。
叶瑾以为他还在哭,空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叶开静了两秒,平静地抽出手。叶瑾吁出一口烟:“你骂我吧,所有的错都是我,我不是为你好,我就是自私,我怕你们气死爷爷,我怕家里被你的出柜搅得天翻地覆,我怕你为了陈又涵不要家人。我最天底下最自私最该死的姐姐,”叶瑾红了眼圈,但语气冷硬,“你骂我好了。”
纵使她如此请求,叶开也不屑对她多说一个字。
她终于笑了一声:“好,你不愿意和我说话,是我咎由自取。”
车子驶上思源路,夜空中弥漫着花香。瞿嘉等在门口,看到叶瑾的车灯闪过最后一个路口,她忙命人去温药膳给浴缸放水。
叶开下车,瞿嘉满肚子的火消弭于无形。她的儿子经历了什么?一贯黑亮的眼里已经看不到任何神采任何光亮,只是一味沉默着。整个人苍白而消沉,充满着一股病态的脱力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瞿嘉握住他瘦削的胳膊,什么狠话重话都说不出口,只纸老虎般轻轻拧了他一把:“没有下次了!”
叶开对她笑了笑。
是她熟悉的乖巧的笑,抿着唇,眼睛微弯。
她心里松了口气。
一切都在沉默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瞿嘉让人给他量体温听心率望闻问切,确定病情没有反复才放他去泡澡。药膳端上来,叶开乖乖喝完一碗,抱了瞿嘉一下。瞿嘉猝不及防,碗几乎从手里跌碎。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掀开被子动作静默地躺上床,用瘦削的肩胛骨和沉默的背影表达了对进一步沟通的拒绝。
只是这一口气终究没松到后半夜便又提了起来。
叶开当天深夜就发起了高烧,家庭医生和护工折腾到凌晨,烧得蹊跷且来势汹汹,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到天亮终于无奈,将人转移到了医院。他住了两个星期的院,最开始高烧,后来是肺炎,长时间的昏睡和噩梦,清醒的时候很少,醒着也不说话,给水就喝,给东西就吃,不玩手机不看书,机械地看着病房里的新闻发呆。瞿嘉甚至问过医生,是不是烧坏了嗓子?为什么我的儿子不说话?但叶开只是苍白着脸,拒绝开口。
他的话都在心里。
病得最难受的时候,他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烤扔进油里烹,从骨头到肌肉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疼。眼睛睁不开,他冒着汗,心里想,陈又涵,从前我帮你搬家,手扭了一下你都会小题大做地帮我冰敷,现在我病得要死了,你也不愿意来看我一眼。
又反复地做梦。
梦到高考结束的那天,大雨滂沱,五颜六色的伞,伞下攒动的人群,陌生的脸孔,怪异的五官,他怕极了,不停地穿过汹涌的人流说着让一让让一让,猝不及防看到了陈又涵。
……原来那天他在啊,他撑着一把大黑伞,游离又躲藏地站在人潮之中,远远的,微笑地看着他。
你在,为什么不叫我?为什么不出声?
但雨停了,所有一切消失不见。陈又涵不在,他注定无法在那天奔向他。
病情终于稳定下的那天,电视里播放本地新闻。楼村项目终于定了下来,用地规划不必再变了,所有项目按序开工,GC的海洋馆在那一天完成封顶仪式,有个姓容的领导出席,和陈又涵在台上握手。双方都微笑。
都说人上镜了会变丑,但陈又涵仍然倜傥而英俊,面对着这么大的领导和这么多的记者和镜头也依然气定神闲,嘴角凝着那抹笑,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叶开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为镜头里的陈又涵高兴。这是对市场释放的信号。GC的难关过去了。
瞿嘉进来时新闻播到尾声。她捡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他现在很好。”
叶瑾靠在门边欲言又止。
叶开病得昏迷的那几天,她帮他接过电话,是顾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