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当即摔了杯盏,沉下脸唤了贾赦来:“二丫头的事,你是个什么打算?”
“这郡王家有心求娶,倒也是我们家的脸面。儿子想着,不如许了这一桩婚事。”贾赦原就不甚在意迎春,并不曾使人打探,不过照着规矩面上暂时推拒了,心中倒是有六七分许了的意思。此时贾母问起来,他便也答得爽快。
贾母拄着拐杖,狠狠敲了地面两下,张口便喝道:“糊涂!那霍家是郡王家,也不能拿一个病秧子来让我们家的姑娘做个冲喜的!”她这一声落地,贾赦先是一怔,后头面皮就有些紫胀起来,且生出三分气恼来:“二丫头的婚事,母亲已是有了主意,何必再问儿子?”
“你!”贾母被这一句话顶得心肝儿颤,却又说不出话来。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祖母,原是隔了一层的,并不好直接做主的,这是道理。可被大儿子这么顶了回来,也实在没脸。
“老太太!”鸳鸯原是在旁一言不发,只静静候着的,见着贾母气恼,忙端了一盏茶送过来,悄悄唤了一声儿。贾赦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上下一打量,才又转到贾母面上,道:“方才是儿子莽撞了,您也不必担心二丫头的事。这儿女婚事,我们做父母的,自然会筹划妥当的。霍家也好,旁人家也罢,总会与二丫头一个归宿的。”
贾母听得这话,心里反倒打了个突,淡淡着道:“你有心就是。这霍家也不必一时就坚拒了,到底也算是旧日有些走动的世交人家,总要留一丝余地。他们家真是有心,自然会来说个明白。”
贾赦应了一声,便是告退走了。
贾母才叹了一口气,转头与鸳鸯道:“二丫头的事,怕是要艰难了。”
第九十九章两姝劝春纤说艰难
鸳鸯心里打了个突,面上却还是带着一点子笑,柔声劝道:“老太太何必担心,大姑娘原是好的,出去一回便有求娶的,后头一家有女百家求,再没得挑不出个好的姑爷来。”
贾母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揉了揉额头,闭目斜躺下来。鸳鸯看着,忙悄悄取了一件小被搭在贾母身上,自己则坐到一边儿,暗想:老太太素日极有见地的,大姑娘的婚事怕是真个艰难了。
她这么想着,贾府上下人等听到了风声的,也都存了这么一个心思,传来传去,连着迎春处也听到了。那迎春虽说是个软糯性情,到底干系人生大事,又素知父母待她冷淡,并无怜惜,心里不免有些辗转反侧,面上也露出一点痕迹来。绣桔知她的心思,便打发了旁人,与迎春道:“姑娘要是心底存了事,平白在屋子里呆着也是没趣儿,不如请三姑娘、林姑娘并宝姑娘过来说话,也是能散散闷。”
迎春有些心动,转头却又觉得羞惭,并不能张口说出那样的事来,便要摇头。谁知司棋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张口直说了出来:“姑娘何必瞒我们,原是担心大老爷大太太那边儿做了主。说与我们,我们虽是无能,好歹能说两句散闷的话,出个主意。”
“这样的大事,我又能说什么?原是父母之命罢了。”迎春听她这么说,不觉粉面微红,却又慢慢低下头去:“也不必找三妹妹她们,都是女孩儿家,说这些反倒没脸。”
“姑娘。”司棋性子刚强,虽知道这话有理,却并不服气,正要说话,外头却有小丫鬟通报,道是探春、黛玉来了。迎春三人便压下这话,绣桔更迎了两步,笑着道:“三姑娘,林姑娘。”
探春笑着应了一声,黛玉却微微蹙着眉,只点了点头,并不应话,将迎春细细看了几眼。迎春便笑着道:“林妹妹这么看我做什么?”说着又让座儿。边上绣桔心思细敏,忙令取来茶果,司棋也忙亲自倒了两盏茶送了过去:“姑娘吃茶。”说话间,已是将旁的丫鬟婆子都挥退。
黛玉瞧着不由暗叹,这两个丫鬟都是灵窍知机的,偏二姐姐却是这般疏简无为。她心里这么想着,眉头不由微微蹙起,口中道:“今时不同往日,我自然得细看二姐姐一回的。”
迎春不过软弱省事了些,并非那等愚笨,听得这话,她便心中一动。只是素日性情在那里,却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停了片刻也就道一声:“林妹妹,说一句实在的话,这样的事,我又能说什么去,不过父母做主罢了。”
“二姐姐,虽然父母做主是真,却也不能听凭了去。”探春原在一旁坐着,听得迎春这话,不由扬眉道:“终身大事,怎么也要筹划一番才是。设若有什么不好,老太太总也能主持一二的。”
迎春便垂下脸去,并不言语。
黛玉看她这么一个形容,咽下叹息,只与探春对视一眼,才低声劝道:“是啊,二姐姐总要有个主张才是。这一回不好倒也罢了。后头哪里能都如此了的?若是能求了老太太,细细寻出一户好的来,岂不是更和洽?”她心里明白,迎春婚事若是让大舅舅做主,只怕十有七八没得好结果,纵有一二巧合得了佳婿,大约也是错有错着。却不如外祖母寻摸出人来,纵有一二不合意的地方,大体儿却不会错了格子。二姐姐又素来好性子,只要照着规矩来,总还能过日子的。
她这么想,探春听得也有些意动,暗道:这却也不错,虽说难办了些,可要是真个成了,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合宜些。到底二姐姐性子摆在那里的,原就安静的性子,哪能一下子就能争出头去!由此,她便也点了点头,道:“林姐姐说得是,二姐姐不妨求一求老太太,要真的能成,这事儿便能齐整起来。我们这样的人家,断乎不能择了那等不知礼的,多半是老亲世交,也算的规矩人家。这样二姐姐过去,执照着规矩做事儿,便也不会错了格子。”
“可、可是,这样的事,我又如何与老太太说去。”迎春听了一阵,面皮已是泛出桃花来,撇过头去,恰露出一段粉白脖颈:“哪里女孩儿家说及这样的事来!”
探春并黛玉一时都沉默下来。身为世家千金,大家闺秀,她们如何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如何不知道这是为难迎春。可要真的听凭父母之命,迎春所托非人,后半生又怎么过!她们未婚女儿却忍羞前来细说婚姻之事,不过是认定了这是迎春挣命的时候,关心所致——要不然,宝钗如何推辞了去?不过是这事儿不好说,也难成事罢了。
司棋性子却是刚强,听了这么一回,反倒往前一步,道:“姑娘,林姑娘、三姑娘原说的不错!这样的大事,事关姑娘终身,怎么说不得了?老太太又不是旁人!今番大老爷可是想许了这一门婚事的,只是被老太太拦了下来!老太太能拦一回,能拦三回是回不成?倒不如早将这事儿定下来!”
“正是司棋说的,二姐姐,我们虽是未出阁的女孩儿,并不好谈及大事儿。可要是半点儿不说不做,日后纵然后悔,也是晚了。”探春点了点头,又见黛玉神情默默,便接下来道:“我本想得与林姐姐不同,却是想二姐姐托凤姐姐一回,将那人家都细细探查清楚了,若是不好,不管什么手段及早拦下。若是好的,再一一筹划,各个击破,总心中有数,行事有度方好。二姐姐细想,这般何等劳神费力,且又未必能得好结果,倒不如林姐姐所说,竟是请老太太掌一掌眼。”
迎春听得这一番话,心里也有几分软活,又觉违逆尊长,又失了规矩礼数,且自己所求不过一个安稳,并非难事,思来想去,她心中且有七八分听凭了去的意思。只是碍于探春、黛玉一片好意,也不好当面驳了去,便道:“我再想一想罢。”
探春黛玉听得这话,心里无法,略说了几句旁样话,便也都起身告辞,心里却有几分闷闷不乐。及等各自回了屋子,探春是闭目不言,黛玉却不免将这事说与紫鹃、春纤,又叹道:“二姐姐这般绵软,竟连一丝儿挣扎的心也没有。我与三妹妹见着,也是无法,只得回来了。”
“姑娘何必担心,总有老太太呢。”紫鹃取了一盏核桃露与黛玉,一面道:“再说,二姑娘说得也是不错。到底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儿,要明白说出这样的话来,怕也不好听。”黛玉也只得点头。春纤看她点头,心里一紧,忙道:“如今若不说,只怕日后受饥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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