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这里全是雅间,已高出普通楼阁许多,而这雅间之间都有间隔,珠帘纱幔好几层,叫人瞧不清里头的样子。不过祝照知晓,一路过来没几个雅间里有人,因为里头没燃灯。
少年走到一处便停下了,祝照看着前头雅间,两盏烛火随风晃动,隐隐照着一个人影。那人头戴玉冠,手执杯盏,正坐在桌旁,对面空空,便是等着她了。
祝照有些胆怯,眼神躲藏,不自觉瞥至楼下,正见那刘沫姑娘脱下外衣,露出莹白肩膀,双颊飞霞,楼下男子起哄。祝照面上通红,忽而听到:“怎么?即来此处,面见本王,不是比见人跳舞要重要得多?”
祝照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呼吸一窒。
便见一只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珠帘与纱幔,他右手拇指上戴着枚白玉扳指,纱幔之后露出的半张脸,险些与她记忆中的样子重叠不上。
男子如玉,已沉稳许多,剑眉入鬓,桃花眼中跳跃着倒映的烛火,高挺鼻梁,薄唇勾起几分浅笑。他一身白衣,唯有瞳孔与发是墨一般的黑,那一眼与祝照相撞,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第4章王叔
祝照低着头,走到了雅间跟前了,那黑衣少年掀开了另一侧的珠帘与纱幔让她进去,随后纱幔挂下,珠帘摇晃,酒楼的雅间内外,完全成了两个世界。
雅间的桌子不算多大,两边是放了软垫的太师椅。
文王就坐在桌旁一方,因为天热,他手上还执了一把银边的折扇,身上的衣服也不尽是白色的,衣服末端染了点儿翠色,上头绣了一只半大不小的孔雀。孔雀的雀翎饶了衣摆半圈,雀翎中夹着金银二线,孔雀栩栩如生。
祝照站在桌旁略微不知所措,视线又落在了桌上,桌面上摆放着几道可口的菜,半荤半素,还是热的,桌上只有个茶壶,倒了一杯清茶,一杯山楂茶。
“坐啊。”明云见开口,扇子指着对面的位置。
祝照这才坐下,面前有空碗与筷子,她不解地朝对方看了一眼,心中疑惑,难道今晚找她过来,就是为了吃饭?
明云见单手撑着下巴,食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耳旁,目光几乎从祝照的双眼,一直慢悠悠地朝下打量。
祝照的头发经过一日马车颠簸,并不多整齐,因为徐冬家中也不多富裕,祝照从小生活穿戴,都是用徐环莹剩下了的,或穿不了的,身上这套衣裳半新,是徐环莹十三岁时的,但因她从小体弱多病,身子单薄纤瘦,也不显小。
鹅黄色的小裙上没有半分花纹,头上的发带上也无配饰,一枝珠花翠若细看,能瞧见少了两粒小珍珠,也是徐环莹见了不想要,送给祝照佩戴的。
明云见这一眼其实并不长,但因雅间内就他们二人,故而祝照觉得异常局促,她微微耸着双肩,桌下的双手紧张地捏着,明云见收了视线后,长叹一声道:“真是个小孩子。”
祝照啊了一声,抬头望去。
“本王说你太小了。”明云见啧声,忽而变得散漫了起来,他歘地展开了折扇,扇面上一片纯白,什么也没有,扇起的风扬起他的发丝,明云见道:“你此番入京,必是因为赐婚一事,你可明白,何为赐婚?”
“回王叔……皇、王爷的话,我知晓赐婚是为何意。”祝照差点儿说错了话,紧接着改口,又显得笨嘴笨舌。
她以前,叫过明云见‘王叔’,是跟着三公主明子秋一起喊的。
祝照幼时祝家还在,父亲是秘书监,兄长是宫廷画师,二人难免在宫中多加走动,而祝照的娘,原是普通人家出生,但因一次在寺中求佛意外救过当时的贵妃,与贵妃相识也算成了知心好友,故而三五不时地奉命往宫里跑,陪贵妃解闷。
贵妃有一子一女,女儿是三公主,因祝照身体不好,总跟着娘亲,便也入宫许多次,和三公主明子秋玩儿得好,三公主五岁那年,先帝明天子让祝照的兄长为三公主作画,祝照就在一旁陪着。
中途休息时,三公主非要玩儿游戏,祝照输了一局,于是蒙着双眼在方寸大的小院子里捉对方,她听着三公主的笑声寻方向,分明听见三公主的笑声就在跟前,却直直地扑到了另一个人的腿上。
祝照当时高兴,扯下眼上蒙着的手帕道:“我捉住你了!我捉住你了!”
三公主就藏在一人身后,祝照双手抱着那人的腿,他很高,一身白衣,祝照几乎要昂起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明云见,彼时明云见也只有十五岁,初成的少年面色如霜,像是受了很大的打击。
三公主抓着他的手道:“王叔!王叔你陪我一起玩儿啊!”
祝照依旧站在他的身前,拦着他的路,可不知为何,她分明年幼不懂事,却能察觉得出,那时从明云见的身上透出的悲伤,他的眼神无光,嘴唇紧抿,三公主缠了许久才松开他,道了句:“长宁,你流鼻血了!”
祝照愣愣地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果然摸到了满小手的血,听见有人流血了,明云见才回过神来,他蹲下高大的身子,让自己几乎与祝照一般高,却伸手捏着她的脸颊两侧让她抬着头,失了方才的难过,从怀中掏出帕子替她擦鼻血。
“子秋,这是谁家的孩子?”明云见小心地让祝照靠在自己身上,捏着她的鼻子教她用嘴呼吸,祝照差点儿被鼻血呛到,眼眶泛红,已经有要哭出来的迹象了,却始终忍着不哭。
三公主道:“她是祝家的!糟糕了,母妃说她身体不好,不能瞎跑,母妃要是知道我带她玩儿,必然生气!对了,她哥哥在前面,我去找祝画师!”
三公主一去,找了有一会儿,这一会儿明云见已经将祝照的鼻血止住了,不过他一直蹲在她的身边陪她等着三公主带祝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