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陆淮为出生后住进了ICU、王珍妮产后大出血也住了院,那阵家中鸡飞狗跳,有天陆翰林疲惫而归听说他一天都没吃到饭,问他,“为什么不吃?佣人都准备了。”
“我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他想要人陪着吃饭。如果没有,宁可不吃。
他记得8岁那年陆淮为出事,自己突然被管家锁在房间,门口站着两个黑衣墨镜的壮汉,等他能出门了发现一楼搭了一个很诡异的东西,听说叫灵堂,明明是白白的绸条像婚礼一样,为何放的音乐那么阴森可怖。他记得当时自己找妈妈,可王珍妮一看到他就疯狂哭泣,双手张开他还没来及扑进怀里,她便直接晕了过去。
他记得弟弟走后他开始了颠沛流离的日子,先是被送去台湾,又被叔伯带着和表兄弟一起辗转于柏林纽约伦敦各个城市,每个人都对他笑,他也学着对每个人笑,他被迫在稚嫩的脸上套了成熟的面具。
他记得自己一整个成长的时光里都没有可以依赖的亲密关系,他记得自己始终戴了一张面具。陆淮修想,自己现在如此厌恶社交、厌恶微笑,应是那时候无数个被迫的瞬间而形成的逆反。
大家族崩析后陆翰林接手酒业,可他还是太心慈手软,被手足掠取大半临了还重创了他,从那时起,他一直在德国将重振酒业。陆淮修在国内念了两年高中就去了柏林,所有陪他成长的叔伯表兄弟都散了,他一个人吃了很多年的饭,一直到遇见赵霓霏他才又有了陪吃饭的人。
他清晰记得每一个人生的转折,可正式决定留在s市的原因他却忘了,可能是周全的考虑,也可能是冲动的一锤定音。
陆淮修第四第五第六次遇见白语薇都是在宴会上。各种宴会。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精致典雅的女士笙歌曼舞,觥筹交错间面上是公式化的暧昧的笑,撕下那层伪装的面皮,底下不知多少烂俗狗血的不堪入目。
那种宴会总有艳俗的灯光,堕落的酒精,虚伪的表情,强行高涨的情绪以及千篇一律的流程。
陆淮修不知白语薇为何会如此热衷这样的假面舞会。他和她交肩过很多回,可她一眼也没看过他,他试过照镜子,自己不如那些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发量不足肚量不小的老男人吗?她可以和他们聊一晚,精致的笑容毫不消却,可左右经过数次的他,她连眼神都不曾施舍。
许是观察的太有心,某次他捕捉到宴会皇后在转身后,其无懈可击的微笑瞬间塌垮,面上掠过无限的冷漠和疲惫。
他笑了。原来他们一样,不喜,却不得不。那一瞬间,她和纽约落寞的形单影只重叠了。
他们一样,是寂寞的面具人。
陆淮修在几次错身后清晰地体会到桑伟彦说的“你追不到她”的意思。
白语薇有很多“绯闻情人”,或者说,她是很多人的“绯闻情人”,可真正承认交往过的只有秦邈,又或者说在秦邈之后她没有真正与谁交往过。即便是汪家的那位,但凡有人问起她,她总是摇摇头,说自己单身。
陆淮修这份好奇和心动膨胀成跃跃欲试的行动,当他身着名品西装戴上上流面具,披着座上客的身份,她的眼神终于终于幽幽望向了他。
那晚他真的失眠了,他努力在回味中辨认那一眼有多少是粉饰,他当真如此不起眼,擦身数次竟毫无印象?如果他不是陆淮修,他不是宋家邀请的贵客,是否都得不到她的一眼青睐?
第二次见面他确认了,她不记得他。
白语薇的记得直白到让男人羞涩。他只是心动失控后浅尝辄止了一个吻,她便媚眼一挑,丁香舌长驱直入地攻城略地,将他击成一个愣头青。
是的,和她比,他的一些经验确实贫瘠。
男人和女人之间横亘着一条无可言说的审美暗流,没有哪个女人不恨白语薇就像没有哪个男人不爱白语薇。
爱上她很容易,陆淮修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何前呼后拥,知难而上。她总能带来意外的惊喜。虽然每一帧表情都是他深谙的面具后的精秒计算,可她就是有能力让他即便看穿也能沦陷。
陆淮修必须承认,他爱上了一个很俗气的美丽女人。除了华丽的外表,她有着最庸俗的灵魂。
痛恨家族纷争与贫穷女大学生恋爱,挣扎后获得“圣父”高位,上演蓝色生死恋,那么脱俗的经历却终是落入了俗套的美艳困局,且一步一步,清晰看穿却仍甘之如饴。
配合着桑伟彦旗下的媒体推波,白语薇在他无比诚恳抛却矜贵的炽热下默认了关系。陆淮修那晚将白语薇送回家,约了桑伟彦喝酒,他不敢这一晚还同她一起,怕自己得意忘形,怕自己过于激动把一些晦涩的情愫抛之于口,落了下风。
“真爱了?”
“我不知道。”
“那就是真的了。”
“怎么说?”陆淮修不解?不知道就是真的?
“因为这番行事真的不是你的风格。”桑伟彦笑侃他。陆淮修有自己的矜贵做派,找媒体炒作自己的感情,这从来不在他对陆淮修的认识范围内。只能说,为了拿下白语薇,他是放下了自己的原则,如果这都不算认真,那么桑伟彦无话可说。
和白语薇在东坪芭蕉过完的第一个夜晚,陆淮修搂着她身心皆是满足。
那之后,他脑海里产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他想要结婚,他不想再错过。他想要和她一起,走向命运的拐点,他想要名字和她以法律认可的名义一左一右,两相般配,不离不弃。他想和怀里的她共赴俗气的终点。
一切都很顺利,从心知肚明的拒绝,到深思熟虑掂量后的“yes,Ido”,步步为营。
他们戴着面具,落入彼此的圈套。她不爱进餐,可就算吃堆草也会陪着他。爱的起因是不够坦荡,但那刻的幸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