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少年努力用轻松的语气开了口,祁和还是感受到了司徒器流露在话语里的局促。司徒器想隐藏伤痛,说一句没什么大不了,就像每一个成年人都会做的——在劳累了一天,经历了种种工作上、人际上的操蛋事后,还能回家笑着说“什么都没有发生啊,我很好”。
不,他一点都不好。
祁和与司徒器四目相对,深深地凝望。很多事情祁和都没有办法确定,但他想帮他,是祁和唯一能肯定的。大概又是旺盛的圣父心作祟吧,祁和总觉得司徒器不该是这样。
怕伤及司徒器的面子,祁和没去问为什么司徒器没有按照信中所言去舅舅家暂住,反而来了祁家。
祁和直接表示了欢迎,就仿佛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就是邀请司徒器来祁家小住。
祁和搁笔,立刻便开始了事无巨细的安排。他带司徒器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边走边说:“你就住在我旁边的院子里吧?别嫌弃它有个矫情的名字叫流年,那是我阿娘本来准备留给我妹妹的。”
祁和没有妹妹,但她娘一直想要个小娘子,想和她穿着除了大小以外其他全都一样的长裙大裳,走过花团锦簇,似水流年。
“她说,她一定会很爱她,我们也会很爱她。”祁和在提起祁夫人时,唇角总是带着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温柔笑意,就像是他娘在那短暂的三年间所带给他的感觉,“她是那么笃定,她怀的一定是个女儿,院子早早就准备了出来,时时扫洒。”
可惜,再不会有什么妹妹了,也不会有爹娘,更不会有同住的堂兄护在他身前,对他说:“阿和别怕,哪怕是大郎,也不能欺负你。”
在祁和大哥继承爵位的年代里,这一处叫流年的小院,也依旧在被精心照料着。
就宛如有一天他们的母亲还会回来,带着她心心念念的女儿。
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夏天,爬墙虎会有一整面墙来发挥,书写盎然绿意;而秋天,葡萄藤下的两把躺椅,都好像在等着牛郎织女鹊桥会的悄悄之言。
这个传统一直到了祁和手上都没有改变。
也因此,流年小院是祁府上下最干净,也是第一时间能够住人的地方。
“院子前后有两个门,月牙形的前拱门对面就是我的院子,后面刻有莲叶的垂花门则是内宅与外院的分界线,走过抄手游廊就能看到。除了垂花门,走不远,便可以看到马厩,方便你骑马出入。除了不能住正房主卧以外,其他都是十分完美。”
流年小院很大,倾注了祁夫人对如何照顾女儿的想象与宠爱。
正房是留给妹妹的,自然不能住外男,哪怕她其实并不存在,祁和也不愿意打破这个幻想。
除了正房以外,院内的厢房、耳房有很多,也很大,还自带一片开阔的空地与一个小厨房,足够司徒器和他带来的两个仆从在这里生活:“这中间的空地本来是打算修个秋千架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能建起来,你可以在这里活动活动拳脚。厢房是我娘为她自己和我们兄弟偶尔来小住准备的。”
祁夫人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和谐相处,兄友弟恭。当年祁和与他的兄长还不是很大,也没什么男女大防。
“左边第一间厢房是我大哥的,第二间是我的。我大哥的房子比我的大一点,但我的采光比他好。你喜欢住哪一间?”
“你的!”司徒器不假思索,然后欲盖弥彰地补充,“我是说,我喜欢亮堂的屋子。”
祁和点点头:“我猜也是,阳光多了,才会心情好。”
祁和的房间充满了……童趣。多宝槅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衣柜里是多到快要放不下的各色童装,整个屋子也大多用的是明快多彩的布置。
祁和哂笑,他母亲去时,他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给孩子准备的房间自然多少会与给大人准备的有所不同。这么多年过去了,祁和也没有想过要改变这里,甚至后来直接就把穿不下的衣服都放了过来,俨然可以通过这些衣裳的大小,来看到祁和一整个人生轨迹中身高的变化。
“今天有点晚了,我明天让人来给你收拾一下。”至少把衣服和玩具拿走。
“不,我很喜欢。”司徒器阻止了祁和,他看到了一个画坛,里面装满了一卷一卷的画作,“我可以看吗?”
“当然,请便。”这些都曾是祁和在成长过程中的习作,他师从名士张济,不敢说有多么搞的艺术造诣,但也是为了立人设而下过苦功夫的,君子六艺的礼、乐、射、御、书、数,他都略懂一点,虽然不精,可至少平日里足够糊弄人了。
那么多卷画,司徒器在冥冥之中,精准地挑选到了祁和早年的一幅作品。
笔法稚嫩,画工不行,却意境深远:那是一朵开在悬崖峭壁之上的花。那花的花瓣很小,却开了一重又一重,看上去好像一碰就碎的脆弱根茎,在风中摇曳,却始终深深扎根在石头的缝隙之中,倔强又强大。
“你,还记得啊。”司徒器怔怔的看着花。
祁和也终于能够郑重其事的回他一句:“当年,真是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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