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你不会明白,”夏侯潋轻声道,“他们不是包袱,不是累赘。因为有他们,我才更加强大。”
朦胧的视野中,他仿佛看见很多年以前秋师父和他坐在宽宽的屋檐下面,望着远山绚烂的红霞。秋叶的侧脸温柔恬静,一如无声流淌的静寂岁月。
他转过头来,温柔浅笑,“小潋,你知道为什么伽蓝那么多孩子,我最希望你来继承我的衣钵吗?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星光。”他手搭凉棚,眺望逐渐暗下去的天穹,一颗颗星子接连亮起来,像黑夜里无尽的灯火,“记住,就算是最深的夜,也一定有最亮的星。”
他的至亲挚爱,便是他的星呀。
夏侯潋握紧傀儡十七的刀刃,右手挥动黑刀。空气中发出“迸”、“迸”地弦响,一道道银光接连在十七周围闪过然后消失,十七的身体一寸寸颓靡,最后倒在夏侯潋的怀里。夏侯潋将他放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朝段九走去。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变成飞奔。黑刀携裹着长夜哀风,卷出凄长的低啸,仿佛是无数魂灵的絮絮低语。那一刻,冥冥之中若有无数魂灵在他身上复苏,段九惊讶地发现,似有无数双熟悉的眼睛在夏侯潋的眼底睁开,目光灼灼,犹如冬焰。
夏侯潋在飞奔,脚下树影婆娑而过,像数不清的魂灵从他脚下呼啸而过。恍惚中他听见死去的故人在他耳边低声絮语,是秋叶,是戴先生,是十七,是他娘——夏侯霈。
“小潋——我们,一起!”
无数双手同时握紧步生莲,与夏侯潋一同挥刀。刀光绚烂地炸开,犹如朦胧的月华在空中飞泄。夏侯潋与段九错身而过,一刹那间整个世界流淌过凄迷的波光,潋滟一动。
刀停了。
夏侯潋站在月光下仰望天穹,静立无声。夜风在他耳边流淌,故人的呼唤再度远去,听不分明。
地上倒插着一把断刃,那是段九的“雁归来”,段九拔刀的瞬间就被夏侯潋斩断,翻转着插进地里。
离夏侯潋几步远的地方,段九低头摸了摸腰上淋漓的血口,“这招叫什么?”
“潋滟心刃·斩夜。”夏侯潋说,“不是伽蓝刀,我自创的。”
“难怪我接不住。”段九低低笑了笑,“你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小潋。”
他颓然倒地。山道尽头忽然响起沉雄的马蹄声,火光照亮了半边黑夜。他们听见兵甲的撞击,军士的沉喝。刺客们愀然变色,不再恋战,踩着同伴的尸体和血水,枭鸟一般遁入柘林。
皂靴在段九眼前踏过,他的双眼渐渐变得无神。
他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方才夏侯潋挥动步生莲的那一刻,他却好像看见了一个久未谋面的人。很多年以前,那个绝强的刺客也曾这样挥刀,鲜血淌过刀尖滴在地上,一步一莲花。
他们,曾是挚友。
“持如……”
他还记得那场铺天盖地的风雪中,渡心和八部的尸体在雪地里逐渐冰冷。他在昏迷的持如身边向阎罗俯首,“他在伽蓝有妻子,还有孩子,是最合适的住持人选。阎罗,求您饶他一命!”
“为报阎罗大恩,我愿成为阎罗秘眼。从此,叛阎罗者,我皆诛之!”
他背着持如在风雪中艰难前行,雪太深,没过了脚踝,没过了小腿,他们一齐倒在雪里,浑身冰冷。
持如在他背上睁开眼,“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们,悄悄跟来的。”
“大家都死了……都死了……”
“没关系,”他握紧持如的双肩,望进他枯涩的双眼,“我们还活着。阿如,我们要一起努力……活下去!”
他也记得后来山上朦朦细雨中,他靠在蒲团上抽着旱烟,弑心笃笃地敲木鱼。
火星在烟锅里一闪一闪,他沙哑地开口:“老家伙,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弑心闭着眼道,“持厌是伽蓝有史以来最锋利的刀。”
“他要是失败了怎么办?”他叹息着道,“阿如,或许顺从阎罗是更好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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