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悚然一惊,一股冷气从头顶蹿遍全身。
他张口想要示警,然而已经晚了。空气中传来噗的一声响,最前方奚仲胯下的马头炸开鲜红的血花,如泉水一般喷薄而出,笼罩了奚仲满头满脸。他来不及惊恐,因为他的脖子在下一刻被看不见的牵机丝切割,头颅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沉重的马身带着无头的躯体整个跪下去,埋没在黄土烟尘里。
云岫的马太快,根本来不及勒停。眼看马匹就要通过牵机丝,那根极细的绝世杀器近在眼前!云岫在马鞍上猛地一踏,一个后空翻如轻燕一般跃下马匹。与此同时,马头被牵机丝割成两半,鲜血喷洒如雨。
奚仲的头颅落了地,骨碌碌滚到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边。
“有刺客!保护督主!”番子们嘶声大喊,纷纷拔刀围在沈玦周围。
雾浓了,漆黑的夜色里刺客们像乘着月光下降的幽魂,一个接一个从雾气中走出。前后都有,数不清人数,只能看见一面又一面没有表情的白瓷面具。
在所有刺客的后方,雾的最深处站了一个男人,提着刀,静默无言。他没有动,无数刺客从他身边走过,而他像是一块礁石,仿佛亘古之初便立在那里。
像是猛兽之间的直觉,沈玦有种预感,那个人是刺客中最强的杀器。他出鞘之时,必然伏尸遍野,血流成河。
他们隔着重重刺客和东厂缇骑遥遥对望,目光相接之处似有烽火粲然。
死亡一般的沉寂中那个人开了口,是一个年轻的声音。
“七叶伽蓝迦楼罗率领八部众,恭送厂公往生极乐。”
第117章远莫致之
两方对峙,雪亮的刀身反射着清泠泠的月光,刻骨的杀意在寂静的山道上流淌。
沈玦却很平静,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像没有涟漪的寒潭。他推开搀扶的沈问行,望着迦楼罗道:“你就是迦楼罗?咱家原以为会是个经验老到的刺客,但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今年多大岁数,满了二十么?”他环顾雾气之中的刺客,道,“你们呢?庚辰几何?可有妻室,可有家眷?整日混迹在生死场,你们不怕死么?咱家身边皆是东厂精锐,你们谁又有把握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寂静。
刺客们沉默不语,阴冷的目光透过面具黑黝黝的眼孔,窥视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沈玦继续道:“咱家知道尔等皆为极乐果所制,正巧,经日来咱家查抄了不少极乐果,统统存于东厂府库之中。咱家给你们指一条明路——离开伽蓝,投靠东厂。尔等投诚者,皆为锦衣校尉,赏黄金万两,家仆一百。迦楼罗,若你愿投诚,咱家许你千户之职,官居正五品。从此尔等皆可光明正大行走于阳光之下,娶妻生子,博取功名,荫及儿曹,光宗耀祖!”
无人应声。沈玦轻轻微笑,道:“最重要的是,伽蓝每年只给你们十颗极乐果,而在咱家这里,尔等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雾气之中的刺客们面面相觑,刀光闪烁不定,泄露了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沈问行呼出一口大气,和抱着玉姐儿的明月对视了一眼。伽蓝刺客太过强悍,死地里浴血而出的修罗恶鬼终究不同于平常的刀客。远远望过去,山道上聚集的刺客和暗桩不说有一百,起码有七八十个人。伽蓝这次是下了血本,将京畿一带的部众统统召过来了。
但所有人都明白,八十部众中只有一把是真正要沈玦命的刀——迦楼罗。
“厂公好一张铁嘴,一番话,将我们的军心搅了个乱七八糟。”一个阴寒的声音从马车后传过来,“可惜厂公的许诺太过轻率,我等血债滔天,便是厂公答应我等投效东厂,文武百官也不能答应。”
“你叫什么名字?”沈玦回过头。
“伽蓝,摩睺罗迦。”
沈玦低低一笑,道:“此事你不必担忧,咱家自会禀明圣上讨得特赦令,赦免尔等一切罪行。你们并非特例,早在你们之前,便有同你们一样的江湖人投靠东厂。云岫,咱家说得可对?”
云岫抱拳道:“不错。诸位弟兄,你们若去过山西应当听过在下的名号,出云刀云岫便是在下。在下亦曾是朝廷通缉要犯,两年前方向督主投诚。诸弟兄若洗心革面,助东厂擒拿阎罗百里鸢,督主定不会亏待你们。”
刺客们在踌躇,彼此交换着目光。
沈玦微微敛了笑容,在袖下转动着食指上的筒戒。他在等待,只要有一个刺客向他投诚,这里所有人都将土崩瓦解。
“你撒谎。”
一道平静的声线从纷杂的絮絮低语中突围。
沈玦抬起眼,望向那个礁石一般的刺客,目光寒凉,“哦?”
“你没有踯躅花,无法制得新的极乐果。伽蓝运到京畿的极乐果不过十数箱,三分之一流入市坊,三分之一为朝廷搜得就地焚毁,剩下存于东厂府库中的极乐果远不足以满足所有刺客的一生之量。”迦楼罗淡淡地说道,“所以,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