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鲜少沉默寡言,素日孟铎发问,她定是口若悬河好叫他领教她的聪明才智,此时却一个字都蹦不出。
反倒是孟铎缓声开了口:“你想你舅舅了?”
令窈摇头:“舅舅有儿女相伴,他无需我想念。”
孟铎又问:“是想爹娘吗?”
令窈垂下脑袋。
山石多曲折,脚下一不留神就会跌倒,忽地有人牵了她的手,风从耳边掠过,眨眼功夫,腾空而起,落至高高的翠嶂假山。
顶上石块打磨光滑,刚好容得下两个人。手边是绿葱葱的苔藓,令窈坐在假山上,放眼望见对面的飞楼绣槛。
孟铎坐她身侧,她听见他说:“幼年我也曾与亲人分离,开始也会难过,后来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
他与她说这番话,她心中惊讶,细声问:“先生为何与亲人分离?”
孟铎笑:“为出人头地。”
令窈抚慰:“先生有魏然做接应,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他转过眸子打探她:“且不提魏然只是一介内侍,你怎知我要的是加官进爵?”
“天下男子,皆求官运亨通。”她停顿,又说——
“以及娇妻美妾,子孙满堂。”
后半句异口同声,令窈笑看孟铎:“先生与我,心有灵犀。想必先生所求,也是如此。”
孟铎嘴边挽起重重笑意:“别人都有的东西,要来没意思。”
令窈觉得有趣:“怎样才算有意思?”
“等为师心愿达成那日,再来告诉你。”
她自知追问下去没地讨嫌,便道:“那我祝先生心想事成。”
孟铎接了她的祝福:“多谢。”
人总是这样,听完旁人的辛酸,也就能放下自己的辛酸,令窈心里仅有的那丝伤感荡然无存,她甚至有勇气再吃一颗自己做的月团。
不知在山石上坐了多久,令窈第一次安安静静盯着月亮看,只可惜越看越模糊,睡过去的时候靠在孟铎肩头,也不怕从假山摔下去,两眼一闭,只管自己酣然入梦。
如何回地碧纱馆,令窈也不清楚,再次醒来时,外面天色大亮,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只有阴雨连绵。
鬓鸦伺候令窈洗漱:“昨夜是孟夫子带郡主回来的。”
令窈睡眼惺忪:“我睡熟了,不记得。”
鬓鸦打趣:“孟夫子出现在馆门前时,我还以为看错,他那样一个俊逸英气的人,怀里揽着个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别扭。”
令窈吃惊,意识彻底清明:“他亲自抱我回来的?不是山阳?”
“没见到山阳,就只孟夫子一人。”
令窈哎呀一声躺回去,胳膊交叉置于胸前,蹬开脚边锦被,语气遗憾:“好不容易奴役他一回,竟然全无印象。”
鬓鸦挥手屏退捧盆盥的小丫头们,捧了衣裙到令窈面前,提醒:“明日家学,郡主的功课文章尚未完成。”
令窈捂住耳朵在榻上来回滚:“我什么都没听见。”
孟铎布置的文章,是《论语》大义各三道。他虽私底下教她其他东西,但在家学里,她不得不和其他人一样学《论语》《孟子》。
孟铎告诉过她,大隐隐于市,融入世俗,厚积薄发,方能异军突起。习书亦是如此。
令窈实在写不出,上午偷闲去了老夫人处侍病,用过午饭才回碧纱馆。令窈丢开斗笠,不想将雨气带进屋里,站在外间迎门处等小丫鬟取汗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