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富贵养出小乔这个,这个白眼狼,心中又是一阵难受,堵得慌。
“富贵这孩子虽然天天嘻皮笑脸,甚也不在意的样子,可我看他其实心底是极重情意的,犟得很。”
阿爷停了停,轻轻摇摇头,俯到阿奶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讲道:“我听说,龙阳之好其实是天生的,一辈子改不了的,有人男的女的都喜欢,有人就只喜欢男人。”
阿奶惊惶万分,眼珠子都瞪圆了,手指着阿爷,都结巴了:“侬,侬侬晓得……”
阿爷叹了口气,点点头。
“强扭的瓜不甜。子孙万代固然要紧,可是……人若是这一辈子都不开心,就为了子孙活着,做人又有什么趣味?再说如今富贵有钱,我看小乔也是个能知恩的,下半辈子两个人也能互相依靠,实在不济,家里如今后辈这么多,怎么也能给富贵养老送……”
阿奶一脸震惊,听他话还没讲完,屋门处就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老夫妻两个对视一眼,阿爷上前拉开了门栓。
“阿乔?这么晚了,你这是?”
乔应年站在门口,脸色有点苍白,他微微笑了笑,说:“阿爷,我想找阿奶说说话。”
阿爷看着他年轻又隐约透着倔强的脸庞,又叹了口气,让开身子。
“进来吧!你阿奶在休息。”
小乔在曹家生活了十几年,老早就跟着富贵喊家里的人了。
阿爷想想,摇摇头,这大约就是老天注定的事。
阿奶看着俊朗又年轻有为的乔应年走进屋。他人高大挺拔,又长得像是戏文里的武生一般,帅气英挺,还是北平大学的高材生,日后也想得到前途远大,如果不是和富贵纠缠难分,这样的年轻人拉出去,人家简直抢着要他当女婿。
她抿紧唇,盯着这小子。
虽然乔应年比她家富贵小了快十岁,可他不像富贵聪明脸孔直肝肠,一派老天真。这小子自小就是个独狼性子,又狠又记仇,样貌好看肚中漆黑,还倔得要命。若不是看他在富贵面前服服帖帖,忠心又感恩,她实在也不放心把这样麻烦的“孤儿”收留在家。
这些年看他和富贵一道,齐心协力,日子越过越红火,兄弟之间情深谊长,她只当是给富贵添了个有力的臂膀,多了个能扶持的亲人,哪里知道……年纪差这许多的兄弟两人能滚到一道去!
当年……大少爷屋里除了莺莺燕燕,也曾叫了戏班子来家唱堂会,看着喜欢的就留上十天半个月的,可那些男戏子都是妖妖娆娆,比女人都娇嫩三分的。
她哪里又能想到,就乔应年这样浓眉大眼、五大三粗的……他,他也会喜欢男人!
咦?不对,娇娇嫩嫩,眉清目秀,见人三分笑的……那不是自家的富贵吗?!
转到这个念头,阿奶瞬时如遭五雷轰顶,瞪着乔应年,摇摇晃晃,人都恍惚了,造孽啊!
阿爷赶紧小步奔上前,一把扶住老太太,慌忙急声安抚:“淑云,淑云!别气别气,吸口气缓缓,我扶你坐下。”
乔应年也慌了神,正想上前帮忙,阿奶定了定神,已经缓了过来,木楞楞地坐下了,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她缓缓看向乔应年,艰难地开口:“你——你和富贵到底是,是怎么回事……”
乔应年的手停住了,缓缓握成拳,看了看阿爷,又将目光移到阿奶脸上,一咬牙,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狠狠在地板上磕了三个头。
“阿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你别生气,别怪阿哥。”
阿奶闭了闭眼,本来还抱着万一的希望,当是自己和老头子多思多想了,他这一跪一认错,哪里还有半分误会。
“阿奶,我用身家性命同你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背叛阿哥,我这个人,我这条命都是阿哥给的,我这一辈子也都是阿哥的。”
乔应年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在阿奶面前仰起头,眼中是恐惧与卑微的希冀,他颤着声音哀求道:“阿奶,我,我求求你,我不能没有阿哥,他,他只听你的……”
乔应年从知事起,从没这么狼狈不堪、言行无措过,可是他实在没把握,如果阿奶不允许,没心没肺的富贵哥,还能不能坚持与自己在一道。
若是阿哥心里头有一座天平,阿奶在那一头,他在这头,那么,他在富贵哥心里,大概也不过是一只微末不足道的小小法码,在阿哥的亲情面前,他没有一点自信。
他不想被舍弃。
当年被母亲哭泣着放弃,让他痛得有些麻木,可也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