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以为我真的有什么病,因为除非被逼,否则我很少说话。户口上了以后,她问我,可不可以叫她姆妈。”柯屿用力睁着眼眶,迟迟不敢眨眼,“我不想叫,因为我怕。怕叫着叫着,就当了真,就真的把她当成妈妈,如果有一天她也不要我了……”柯屿喘了口气,掂起咖啡杯像喝水一样用力吞咽了一口,“那我就是被妈妈扔过两次的人。”
“我就对奶奶说,你不是我姆妈,我不要没学问的姆妈。”柯屿说着,仰起头,深呼吸的脖颈上青筋突起。过了一会儿,起伏的胸膛渐渐趋向平静,他笑了笑:“她以为我还想要那个女老师,从此以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别这样,柯屿,”商陆用力握住他,“那时候你还小。”
“咖啡冷了。”柯屿敲敲桌子,“不要浪费我们小白的心意。”
商陆不喝,逐渐意识过来,深深地盯着他:“为什么突然跟我这些?”
“一个人的性格、心理健康,早就被无声无息地写好了。我没有父母,没有姓氏,没有家族,上香时别人说祖宗保佑,我连祖宗都没有。你那天问我,高中跟喜欢的女孩子两情相悦为什么不在一起,因为我知道,我不会那么幸运,会成为被爱的那个,会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个。我没有办法经营感情,因为我不仅不相信对方,我也不相信自己。因为自始至终是悲观的,就像是我不愿意开口叫姆妈一样,我,”柯屿深深地低着头,后半句随着颤栗的呼吸缓缓说出:“在任何关系里都做好了随时抽身的准备。”
商陆推开椅子起身,“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听。”
柯屿没回头挽留,用不大的声音说:“我已经说完了。”
有关柯屿这个人,无聊的、微不足道的、有所保留的过往,你已经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小白从吧台后懵懵懂懂地赶到:“怎么了怎么了?帅哥生气了?吵架啦?——哎我的签名照!”
柯屿低头看,好几张都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已经签了的也被模糊了字迹。小白痛心疾首,柯屿宽慰她:“回头给你签蓝光影碟,那个更贵。”
小白眨眨眼:“老板,那个真的是你朋友吗?你这么多年,只带过果儿过哎。”
柯屿看着商陆走到室外的高大背影,没有回答。
商陆站在悬崖边,柯屿并猜不透,这五分钟里,他到底想了什么。
等回来时,他神色如常眼神平静,从椅背上抄起外套:“走吧,该去机场了。”
台风唤起的巨浪好像压到了胸口,柯屿心里铺天盖地的窒息和惶恐,然而只是短短一瞬——快得都还没从眼神里暴露出来,他就已经压抑了下去,只是有一点磕绊地——但下意识地笑着问:“是吗?你几点的航班?要不要吃——”
“不用。”商陆顿了顿,看着他,“关于电影,你还有什么要提的建议吗?”
“没有了。”
“好,那,”商陆抬腕看了下表,“商会那边还有些长辈要打招呼,你飞机几点?是跟我一起走,还是之后自己走?”
柯屿用力握着杯子,指骨都有些泛白,语气却很自然,自然而客套:“我自己走,你先去忙。”
商陆的眼神和气息更冷了一些,好像被刚刚五分钟的海风吹得冷透了,半晌,他点点头:“好。”
“帅哥走了啊?”小白出来送客,看了眼柯屿,觉得气氛微妙却也说不好,只好笑嘻嘻地帮他推开玻璃门:“期待您的下次光临!”
特斯拉引擎无声,柯屿并不知道商陆是什么时候开走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便下意识地读秒,一,二,三,四……咖啡杯碟被豁然起身的动作带到,打翻在了地上,冰冷的褐色液体泼洒在他浅灰色的运动裤上。小白惊呼一声,柯屿连抽两张纸巾,又带到了甜品勺,连带着玛德琳蛋糕一起吭哐滚落地面。
“老——”
柯屿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玻璃门在狂风中来回晃荡,风铃的叮当声在风声中清脆地响着。
不要走。
不要走。
不要走。
停车坪空无一人,他的脚步只是一点停顿,就调转方向疯狂地跑向山道。他怎么可能追得上?就算只是四十迈,这个时候也已经拐了三道弯,他注定追不上的。列祖列宗保佑……不,他没有列祖列宗,不会有人庇佑他,不会有人把这样的幸运、这样的好运时刻分享给他。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他对谁祈祷?如果祈祷有用的话,他的妈妈呢?如果祈祷有用的话,快把奶奶的记忆还给她,好让他叫她一声姆妈。如果祈祷有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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