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世上除了盈袖,我是谁都不信的,包括云雀。
再忠的奴仆,都有自己的私心,盈袖不一样,她是我“女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我们之间可以有争吵,但绝不会把情分割裂。
很多年后,我慢慢从很多事中知道了,云雀的确是个忠的。
她原也是官家小姐,家中遭祸,被籍没入宫中为奴,后被管事嬷嬷责打之时,恰巧被路过的李昭给看见了。
仁厚的李昭看她卑微可怜,便把她交给胡马公公调。教,暗中命她盯着各宫各处的动静。
有时候对一个人死心塌地,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云雀对我的忠,就是这样的。
或许因为我俩同病相怜,又或许我当日看见卫军抄兵部侍郎的家,苦笑着嘟囔了句:“杜甫诗中有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若有朝一日我能说得上话,我想给这些女孩子建一间干净的屋子,给她们教手艺,让她们能自食其力,可以有尊严地活下去。”
……
我听见楼下讪笑声不绝如缕,但也有劝说的声音,只不过太弱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走到窗边,牙关紧咬往下看。
八弟被那刁奴踩住膝弯,更可恶的是,那刁奴不住地推搡八弟的头,把他的儒冠都弄掉了,他的头发登时散落开来。
八弟也不敢反抗,快三十的大男人红着眼,身子更佝偻了,窝囊地捡起冠,按在小腹上,护着。
那张达亨仍翘着二郎腿,扭头逗他的画眉鸟,噘着嘴吹口哨,神情十分的愉悦,转而,他垂眸,笑吟吟地看着我八弟,刻薄道:“今儿小惩大诫,回头你告诉你四姐,既做了人家的姨奶奶,就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一天到晚地撒泼打滚,她闹着寻死,害得娘娘也不得安生,还得屈尊降贵地去孙家看望她,从中间说和。”
说到这儿,张达亨抱拳,朝东宫的方向见了个礼,厌烦地盯着我八弟,喝骂:“而今陛下病重,后宫所有的事都是娘娘打理,她哪有闲工夫管你家这鸡毛蒜皮的小事。”
“是是是。”
我八弟拳头紧紧攥住,连声应承。
正在此时,我看见谢子风已经下了楼,他满脸的怒气,大步流星地朝张达亨走去,一把抓住张达亨的玉冠,用力将这男人从四方扶手上扯了下去。
一时间,四下哗然,那些看热闹的贵公子和儒生们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
“谁!”
张达亨大怒,手按住发痛的头皮和欲掉下的冠,愤怒地扭头,刚要骂人,一看见欺负他的人是谢子风,粗话生生咽了下去,让随从将他扶起来,自行整理着衣冠,上下打量了眼谢子风,骄矜道:“我当谁这么大胆,原来是真正的小公爷。”
谢子风剜了眼张达亨,搀扶起我八弟,低声询问了几句。
他上前两步,双臂环抱在胸前,直面张达亨,冷笑道:“爷正在楼上吃茶歇觉,忽然被一阵嗡嗡的苍蝇声吵醒了,我当谁这么烦人呢,原来是张家四爷。”
张达亨脸色大变,双指指向谢子风的脸面:“你竟敢羞辱我。”
“羞辱的就是你,不服?”
谢子风下巴微昂起,喝骂:“爷行的端,坐的正,帮忙照看挚友妻儿,不知道从哪儿飞来只苍蝇,红口白牙地污蔑爷和小袁夫人的清白,看来这蚊蝇逐臭没说错,果然是一家子,招人烦的本事一个赛一个的强。”
听见这话,我噗嗤一笑,天下间想必也只有谢子风敢光明正大的谩骂素卿了。
此时,云雀上前一步,扶住我的胳膊,掩唇笑道:“夫人怕是不知,奴今儿请李少帮忙的时候,意外得知,原来太子妃娘娘早都和谢三爷结下了梁子,若是娘娘光说几句是非倒罢了,她盘算着将三爷拿成人质,逼迫荣国公屈服,竟派人给三爷下药,药倒后软禁在张家。太子爷知道后,亲自去张家将三爷接出来,好声好气地致歉。您想,三爷是什么人,从前都敢写诗讥讽皇上,当即就给咱们太子爷没脸,骂了个狗血淋头。”
如此看来,不止谢子风厌恶素卿,李昭也是啊。
我莞尔浅笑,接着往楼下看。
那张达亨被骂,面子挂不住,眼珠子四处瞅了圈,阴阳怪气地冷笑:“这里不是云州,你谢家再厉害,手也伸不到长安来,劝三爷嘴放干净些,快快随本公子入宫给娘娘赔罪,还有你的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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