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么说,晏清河便不再争什么,转身出去后,崔俨才问道:
“洛阳战事一起,大将军看,邺城的事还查吗?”
晏清源已经立起,往墙上舆图前站定了,头也不回,冷嗤一声:
“查,为什么不查?”
言罢盯着舆图,半日不动,崔俨屏气凝神候着,知道他话还没完,果然,晏清源转过头来时,第一问的,便是他也正在沉思的事情:
“不光要查,还得给我大力的查,百里子如府中没收上来的家产,全部充军,还有,你弹劾他侄子的事情,三司也有了结果,他死罪可免,其他人就算了。”
崔俨慢慢点头:“侍中呢?他一直告病。”
“他是告病,又不是死了,”晏清源把个案几上杂物一推,摆起了沙盘,“把他跟高阳王元雍一起定罪,坊间不是流传着什么‘高阳一食,敌我千日’?开春各项开支浩繁,又逢战事,我不养这些巨蠹!”
晋阳相国府里,晏垂在正厅与六镇众将商议妥了军情,给柏宫修急书,命他以邙山为据,分兵摆阵,又命当初留在两淮的魏平,开拔五千人马支援,一干事宜安排下来,大相国本人是否亲自将兵开赴邙山,却没有提及。
众将领不明情况,目光还齐齐留在他脸上,晏垂扫视一圈,点到大将段韶,段韶面容一肃,整装出列,晏垂眼睛在段韶脸上一停,话却是对众将说的:
“虎符给段将军,这回,由他代我行统帅之权。”
一共遣出了四名主将,六名副将,众人已经猜出大相国未必亲自出征的意思,如此一来,并无多少惊异,段韶是主母外甥,追随大相国征伐多年,屡立战功,威望资历,在诸将之上,这样的安排,众人也是心服口服,只是,对于柏宫,却是没有人敢对其放一百个心。
“相国不去,柏宫他……”
质疑声一起,众人四目相接,立时会意,晏垂沉沉一笑:
“我人还在晋阳,诸位何惧柏宫?只管开拔大军过去。”
众将口中称是,就此纷纷拱手告退,李元之见人都散尽,才把晏清源的书函奉上。
“子惠这是什么意思?”晏垂面色凝重,把个书函一掷,丢到案头了,“崔俨这一次,捅了这么大篓子,不抓起来处死,留着干什么!”
大相国声音雄浑,发起怒来,犹如猛虎下山,李元之毫不迟疑迎难而上:
“大相国既把用人权柄,交付世子,他重用崔俨,是为肃清吏治,如果大相国此次因晏慎西叛杀了崔俨,世子再难能有人可用,既然有性命之虞,谁还愿意为世子身先士卒呢?更何况,世子正在立威之际,大相国尚且不能助他,遑论余者?”
话一说完,晏垂花白眉头一掀,沉吟片刻,把那回函又拿了回来,忽然轻咳笑道:
“子惠是不是给你李参军也写了书函?”
李元之不语,同他会意一笑,顿了顿,才说:“天下事,相国都已交付世子,就由他做主罢。”
“崔俨免死可以,但我看一顿打不能少他,你去给子惠回信。”晏垂拿定主意,一推茶盏就要走人,李元之追着出来,忙道:
“这也不妥,世子在邺城,极看重崔俨,他拜御史中尉那日,世子亲自设宴,当着众宾客的面执礼相拜,给足颜面,这打了崔俨,跟打世子无甚区别,相国看,把这一顿打,也省了罢。”
大相国平日步履沉稳,速度也快,自开春来,明显不如往年,李元之无须小跑,就能凑到跟前说话,眼睛一瞥,分明瞧见大相国两鬓又添几茎白发,心中一愕,难以言明的伤感跟着泛了上来。
可眼前人的脊背挺拔,完全没有半分老态。
便又将那份苦涩的笑意连同入嘴的热风一起咽了下去。
晏垂面上却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意来,他步子一停:“有李参军,我儿日后必无忧虑。”
这句转的突厄,说的李元之脸上发窘,面面儿的一笑:“今天下四海未平,有一夫之勇者,尚敢图谋大事,更何况世子,天降之才,王霸之业,早晚有成。”
北镇胡骑,自晋阳出发,从黄河北岸渡河,由段韶统帅三军,如期与柏宫相会于邙山。
柏宫倒也积极,在收到信函后,照例看了看信角左下方有无黑点,那是独他与大相国知晓的联络暗记,确认无误后,迅速集合军队,朝邙山进发。
军报频传,东柏堂的案头和晋阳相国府一样,堆积如山,晏清源埋首于山头里,盯着西边的舆图深究,对邙山一役,并无半分忧心的意思。
倒是那罗延,自有战事,心中痒透,把个军报翻来覆去拿在手里相看,恨不能也插了双翅飞去洛阳,此刻,暗搓搓地偷瞄着晏清源肘下的舆图,挠了挠耳朵:
“世子爷,依我看,贺赖是拿不下邙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