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雷一样,在人群里滚了过去,在本煮沸了的水里浇上一层油,油点子乱溅,众人面皮子一疼,赶紧张望了过去。
唯独大将军晏清源仿若未闻,手一扬,令箭准确掷进了箭壶,才淡淡地拿过手巾揩了揩手,扭头一看,是前将军阿思那,不知是否饮了酒,涨着个猪肝脸,往这边大步逼过来。
“狗日的崔俨,老子你也敢弹劾!”阿思那是武将,跟着大相国打过贺赖,因腿部中过带毒流矢,好了之后,变成了和柏宫一般的长短腿,无奈柏宫是天生如此,丝毫不影响对敌作战,阿思那却难能再堪大任,拨回邺城,仍封高官。
崔俨被他揪起领子一拎踉跄出老远,紧跟着,迎上那张喷着酒臭的大嘴,不听也得听了:
“老子跟着大相国趟死人堆时,你他娘的还露着个蛋不知在哪撒尿呢!”
骂的四下里哄堂一笑,平日里暗自恨透了崔俨的一拨人,都抱肩等着看这场热闹如何收场,崔俨面上,登时如被黄马峰蛰了一般,但神色不改:
“前将军受纳财贿,不可胜记,某弹劾错了吗?”
“狗屁!大相国说过了,我等九死一生,就是多花了几个钱,又怎么能跟平日里的战功相比,你算个屁啊,弹这个弹那个,我看你他娘的是欠弹了!”
“刺啦”一声,阿思那将个衣裳一扯到头,露出疤痕遒劲交错的胸膛后背来,冲着崔俨又是一声吼:
“崔俨,你个狗日的,倒是弹呐!看能不能将老子这一身功劳弹没了!”
看得一群人又是一阵阵“呦呵”起哄,再加上自来邺都,学汉人那一套文雅做派太久,久不闻如此酣畅粗鄙之语,听得人,从里到外,都觉得舒坦上天,有人一个激动,壮着胆子便起了头:
“前将军你这一身战功,跟他个书生废话什么呀!”
这一起头不要紧,跟着连珠炮似的,瞬间变作攻讦崔俨的修罗场,嘈嘈杂杂的,似乎都把晏清源这么个大活人给忘得没了个踪影儿。
那罗延早看不过,猛地立起,拔腿上来拨开围着不嫌事大的众人,一扬嗓门:“陛下还在那边,你们嚷什么,前将军,中尉他是天子命官,兰台之首,你要发疯,也看看场合!”
语音刚落,阿思那一脚便飞了过来,亏得那罗延是个机敏的,哪能平白就跟崔俨似的,手无缚鸡之力,任由人打,灵巧一避,往后掣了几步远,就没让阿思那挨上边。
阿思那到底是跟大相国出来的,那一身伤,也不是假的,那罗延不好众目睽睽之下跟他较真,一溜烟奔回晏清源身边,低声问道:
“世子爷,他是个大老粗没脑子的,不知被谁当枪当矛使唤呢,左一个大相国,右一个大相国,世子爷看要怎么办?”
那边小皇帝得了口风,欲来观摩,被几个宗室拦下,目中涵义不言而喻,小皇帝便不再坚持,也局外人一般等着瞧一出好戏。
四贵里唯独晏岳在场,佯做不察,只管和一众亲厚者饮酒观望。
这一群,皆年长晏清源少言十多载,多则二三十载,自黄龙元年开春以来,御史台和省里搅合起一片腥风血雨,没几个能独善其身的,上一回宋游道的事情,杨延祚出面,算是勉强下了台,没了后续,今日波澜乍起,晏岳想着正月里打石腾那事,看了一眼众元老,捋须沉吟:
“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你我是否该跟大相国修书一封,请大相国重新考虑世子的人选?”
一语说中在场各人心事,交汇了下眼神,彼此心知肚明,还没来得及详议,见晏清源从人群里站出了身。
“来啊,把他衣裳给我扒光,不是要晾军功吗?让他晾。”晏清源笑意盈盈的,“啪”地一声又当头掷出去一枝箭,当啷一声,落进了箭壶。
亲卫们蜂拥一上,押着阿思那就要下去,阿思那脑袋一昂,力气还是大得骇人,亘着脖子直叫唤:
“我不服!世子爷要是这样羞辱我,我就是死了也不服!世子爷可不要忘了,跟着大相国替天子守天下的,可不是崔俨这些只会拿笔杆子的窝囊废!”
这么听,人也不傻,晏清源冷哼一声,眼风一动,示意亲卫松开阿思那,走上前来,围着他打量了两圈,周遭此刻聚拢了什么样的目光,晏清源也清楚的很,不为所动,只是喝了一声“那罗延”,那罗延腰杆一挺,站了出来。
“脱了衣裳给他看!”
那罗延闻言,利索地扒开前胸,同样遒劲交错的丑陋疤痕一堆堆,众人惊怔,不知说什么好,立时鸦雀无声一片,等过这一瞬,眼看骚动再起,晏清源忽的一拽肩头,露出道深红印记,刀口见深的旧伤来,这才彻底压下去了所有声音,在场的,个个敛容侍立瞧着。
“趟死人堆,天经地义,我十二岁去拓跋氏那里做质子,十四岁虎口逃生回晋阳,十五岁入邺城辅政,二十岁去打淮南,流过的血,杀过的人,不比你们任何一个人少,怎么,我是不是要每日脱光了自己,给整个邺都的文武百官,都晾一晾,晒一晒?”
说罢拽上衣裳,突然翻脸无情:
“把他给我拖下去,直接送廷尉,候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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