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敬直眉头一皱,明知谢池墨威胁他,他却无力招架,皇上派他来当说客,明显清楚谢池墨的性子,且有意袒护他的缘故,楚阗少年闻名,初入官场便是从四品,不到两年晋升为刑部侍郎,品阶跳得快,乃国之栋梁,满朝文武,无不对其称赞有加,这样子的人,到了谢池墨跟前却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不知该说谢池墨仗势欺人得好,还是有恃无恐得好,或者,二者皆有。
谢池墨不着急,气定神闲的望着茶杯里散开的茶叶,像找着什么好玩的事情似的,来回左右晃,杯里的茶叶随着他的动作翩翩起舞,如海上的孤舟,看得他兴致勃勃。
“我记得不错的话是钱御史,他向皇上递的折子,下边有几位大人附议,工部的赵大人,吏部的郑大人和王大人。。。。。。”段敬直一一点了几位大人的名,他之所以能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谢正均,下朝后,谢正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揍了赵大人一拳,骂赵大人厚颜无耻,背后插刀,那些为朝廷出生入死的将士就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隔天赵大人将挨揍之事告到皇上跟前,皇上轻描淡写训斥了谢正均几句,满朝文武不是傻子,皇上语气温和,显而易见偏向谢家,大家不会上赶着和皇上做对,因此,谢正均打人之事不了了之。
段敬直如实将谢正均打人之事说了,“令尊为了你,还真是豁出去了。”
要知道,近日朝堂上满是弹劾谢家父子两的折子呢,谢正均却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干嘛干嘛,不痛快了就找赵大人的麻烦,闹得赵家鸡犬不宁,赵大人怕是悔不当初了,好端端的,招惹了谢正均。
谢池墨面上无悲无喜,轻轻放下手里的茶杯,语调平平道,“只要楚阗不触到我头上,我懒得管他,但他若烦到我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天上没有掉馅饼的事儿,再容易的功劳都得拿命拼,他活不活得成,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段敬直神色一僵,脸上不由得露出抹苦笑,意思是楚阗触到他,他仍不会手下留情,那他方才那番话不是白说了?
沉默间,雾宁进了屋,她精神恍惚,好似没留意书房坐着外人,一边收伞一边说了来意,“相公,我拿几本图册回去看。”
她声音悦耳,一脸愁苦的段敬直回过神来,举目望去,惊得将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以为自己眼花,用力的眨了下眼,面前那张脸确实如画上般精致无二,他往前走了步,随即伸出手狠狠掐了掐自己大腿,“那是世子夫人?”
谢池墨见他失态到这种地步,眼里闪过鄙夷,当初那些人如何耻笑他一大把年纪不成亲,此刻他就有多瞧不起段敬直,他成亲晚又如何,媳妇却是万里挑一的好,羡慕不来。
他从容走向雾宁,替她掸了掸袄子上的雪花,“怎么想起看图册了?”
雾宁脸色有些白,瞅了眼段敬直,踮起脚,凑到谢池墨耳朵边,轻声道,“春香说你要回京了,我不想你回去。”
如果,能在朝廷派人来之前找到官银,就不会有人威胁到谢池墨的位子,他们就不用回京了,图册,关键是图册。
谢池墨一滞,耳朵传来她湿热的呼吸,痒痒的,他不知春香打听到什么,但他不会回京,见她冻得鼻子通红,眼底满是担忧,他柔声道,“三年五载的回不去了,你别东想西想,即使我回去,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在边溪的。”
雾宁点了点头,心里大石落地,脸上有了笑,这才后知后觉想起要给段敬直见礼,后退一步,朝段敬直矮了矮身,动作优雅,仪态万分,他听到自己心咚咚跳了两下,论官职,谢池墨在他身上,何况谢池墨还有爵位在身,来人给他行礼,难道她不是世子夫人?
揣测之际,听谢池墨不悦道,“你给他行礼做什么,不怕折了他的寿。”
段敬直如醍醐灌顶,立即明白了眼前女子的身份,如果她不是世子夫人,谢池墨不会露出如此神情,世子夫人的礼,他的确受不起,忙拱手给雾宁行礼道,“见过世子夫人。”
雾宁直起身子,站在谢池墨身侧,轻点了下头,“起来吧,你和相公说话,我拿了图册就走。”
段敬直再次俯身,看似平静,实则心里起了暗流涌动,谢池墨成亲当日他也去了,那日谢池墨意气风发,不管谁敬酒他皆来者不拒,大家都在说他约莫高兴傻了,竟和颜悦色一整天,大家不由得好奇新娘子的长相,想看看,究竟哪位神仙能让不近女色的谢世子破了戒,还志得意满成这样子。
可谢家规矩多,新娘子在新房内,有谢池墨侍卫在,谁都不敢闹洞房,对世子夫人,大家知之甚少。
之后坊间倒是有关于世子夫人的传言,他觉得不过三人成虎,京城跟风的人多,人云亦云,实则都是些没主见的,他并未将坊间传言放在心上,不过他隐隐记得,传言说世子夫人眼角有颗红痣,妖艳妩媚,可眼前的女子,一张脸光洁无瑕,哪有红痣?
眼前人别说脸,便是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一颗痣出来,他心下摇头,坊间的传言出入也太大了。
怔神间,二人旁若无人的走向书桌后的箱子,段敬直目光追随雾宁,她步履轻盈,神色温柔,声音轻轻柔柔,和他想的差不多,从没想到,有生之年,得以见到她真人,看谢池墨打开箱子在翻东西,他红着脸,朝雾宁身后走去,借故找话道,“谢老夫人甚是惦记你与世子爷,盼着你们过年回京团聚呢,你可想回去?”
他微微低下头,眼神偷偷落在她袄子的梅花图案上,她皮肤好,红色衬她。
谢池墨回眸撇了眼,见他站在雾宁身后,伸手将雾宁拉到自己身前,挡住段敬直的视线道,“段大人不是说事情忙完了就回京复命吗,怎么,还有事?”
段敬直搓着手,一张脸红了个透,下意识的抬眉看向雾宁,发现被谢池墨挡住了,且后者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眼神好似能看透自己龌龊的内心,他抿了抿唇,手局促不安的垂在两侧,支支吾吾道,“说好了明日回京,难得来边溪,总要感受番边溪的风土人情。”
这是他原本的打算,不知怎么,在谢池墨跟前却变得有些站不住脚似的,额头起了密密麻麻的汗,他紧了紧双手,在谢池墨讳莫如深的注视中,一动也不敢动。
半晌,停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才没了,随之而来的是谢池墨低沉的声音,“来人,送段大人进城,让他好好转转边溪城,感受感受边溪的风土人情。”
段敬直一噎,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谢池墨却不给他面子,吩咐人将他带了下去,左右押着他的手,跟押犯人似的。
段敬直气闷,一张脸红成了柿子。
谢池墨目中无人。
想他堂堂兵部侍郎,千里迢迢运送物资来边溪,谢池墨不盛情款待,还给他脸色瞧,当着面让侍卫把他轰出来,简直奇耻大辱。
尤其,还是在美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