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将家事处理妥当,隔日便带着李寿出发,两人因有十六阿哥的手令在,便骑了驿马,沿官道一路往承德过去。李寿如今骑术渐长,石咏便带着他一路疾奔,但只奔了一天,两人第二天就都老老实实地控了缰绳,在路上缓行——前一天颠得太厉害,如今两人全身的骨头都跟散了架似的,再也不敢造次了。
好在这一路上风景不错,出了古北口,沿路两侧,碧青的山峦起伏,一条清涧就在官道一侧。石咏与李寿两个年轻人,边看边走,谈谈说说,也颇不寂寞。
傍晚的时候,石咏与李寿赶到了驿馆,发现驿馆前前后后早已住满了,一问才知道遇上了前任兵部尚书马尔汉一行。
马尔汉是顺治年就出仕的人,现在已经八十好几了,前几年二阿哥党和大阿哥党闹得最欢的时候,这位老臣报了因病乞休,康熙念他年事已高,难得又如此知趣,便准了他的折子,让老人家退下来过几天清闲日子。
偏生这位老臣虽然年事已高,可是却依旧喜欢四处走动,游山玩水,不喜闷在京里。皇上知他这个性子,再加上一向优容老臣,便特地允了马尔汉,可以携带家眷子弟,前往承德,并陪伴御驾,接见蒙古前来朝见的王公子弟。
侍奉马尔汉上承德去的,是他的老生子,正白旗佐领白柱。马尔汉膝下接连生了七八个女儿,一直无子,直到将近六十了,才得了白柱这个老生子。马尔汉一家与石家一样,都在正白旗,白柱跟石咏家所在的佐领梁志国很熟,又认得李寿,当下招呼这两位,并命人在驿馆里腾了一个房间出来,让石咏主仆凑活着住一晚上,并且向马尔汉引见了石咏。
马尔汉年纪大了,耳朵不大灵光,说话声儿又特别响,但听说了石咏是石宏武之子的时候,马尔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对石宏武有些印象。
石咏听说驿馆后面一进住的是女眷之后,多少有些激动,一颗心在胸膛砰砰地狂跳起来:他怎能不激动呢?眼前这位马尔汉老尚书,就是十三阿哥的岳父,十三福晋兆佳氏之父。
也就是说,石咏上回路遇却又无缘一见的双胞胎,该是马尔汉的孙女或者是侄孙女。
激动之后,石咏随即冷静下来。他明白得很,且不论双胞胎那未出阁的姑娘会不会随马尔汉老尚书一起到承德来,单只看这前院后院泾渭分明的架势,就知道他一个外男绝对见不到人家女眷。
石咏挠头,心想:果然如唐英所言,这个世道,想见个大户人家的未婚姑娘,还真难如登天。
驿馆里不管晚饭,而马尔汉一大家子,就从旁边的农庄里叫了十几个菜,摆了一桌子。白柱盛情相邀,石咏就不再外道,坐下来和马尔汉等人一道用了。而李寿也自有兆佳氏族里带出来的长随照顾。
待到吃完,石咏谢过老尚书和白柱,借口如厕,独自一人转到驿馆外来走动走动,消消食。没曾想,他腰间佩着的荷包里,那只颁瓟斝却打趣着笑起来。
“小石咏——”石崇的笑声蕴着不同的意味。
石咏脸上微红,却强撑着道:“你笑什么?”
每次他被石崇唤作“小石咏”的时候,对方总会想方设法嘲笑他一番,然后顺便炫一炫自己当年有多么豪富。石咏曾经一针见血地向石崇指出过,这个习惯有多么的傻缺,可是石崇却从来没起心要改过。
“刚才我听你问过人家女眷之后,心就跳得快。”石崇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是不是里头有你哪位心仪的姑娘?”
石咏一听,立即轻斥道:“你混说什么!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真去茅房了啊!”
可能是因为石崇是个“老哥哥”而不是“小姐姐”的缘故,石咏对待颁瓟斝这件文物,就少了些迁就与礼遇,相反,这两个姓石的更多时候会彼此抬杠。石崇大约觉得石咏这傻小子实在够迂,而石咏却觉得石崇这爱炫耀外加嘴贱的坏习惯是病得治。两人有时争执起来,石咏若是说不过石崇,他最终极的手段就是去上厕所。
“别,别——我不说你了还不行吗?”石咏一使杀手锏,石崇便要讨饶。
自从石咏偶尔有一回佩着荷包去茅房“释放自我”之后,石崇就对这个时空的厕所充满了怨念。
“你可知当年我家的厕所是什么样子的?”石崇这回真的是抱怨,不是炫耀。
石咏则随口就答:“知道!就你家那厕所,是十足的五星级豪华厕所。”
相传石崇家的厕所修建得与宫苑殿宇一般无异,厕所中准备了各种的甲煎粉、沉香汁一类的香水香料,给如厕之人洗手、抹脸。
石咏心想,还不止这些。石崇的厕所之所以声名远扬,还不止是硬件设施出众的缘故。
传说中形容得神乎其神,说石崇家的厕所中始终有一群美貌的婢女恭敬侍候,在厕所门口列队侍候如厕者。等到石家的客人上过了厕所,这些婢女要客人把身上原来穿的衣服脱下,侍候他们换上了新衣才让他们出去。
石咏想,这已经不止是五星级豪华酒店的水准了,别是《世说新语》编出来唬人的吧。岂料他一问石崇,竟是真的。
“不少客人到我家,都不好意思如厕。”石崇得意洋洋,“怎么样,有美如云、服侍更衣的厕所,我这可以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吧?”
石咏老实不客气地回道:“错!”
“汉书卫子夫传中有云,‘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更衣’就是上厕所,所以你这种厕所,人家汉武帝、卫子夫那时候就有了。”
石咏毫不犹豫地将石崇怼了回去,打压一下石崇这胡乱炫富的气焰,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他那些炫富的手段,都是前人早已玩过了的。
read_x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