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听了便暗自想,大约西施的那个人格不常出现,或是一出现便会四处寻找她的“范郎”,心中存了最美最好的梦,而对世间百态便不那么留心。
这两种人格,可能早先在春秋末年的时候,差别还不是那么明显,身边人不易察觉,然而千年以降,到了石咏现在身处的这个年代,两个人格早已南辕北辙,差距明显,连石咏这样并不算敏感的人,都可以轻易区分出来。
“对了,郑旦姐,我将你这一幅帛纱修整好之后,该做成什么好?”
石咏想:总之被面是肯定不成了,他只要一想到,有绝代佳人的魂魄附在他的被子上……他干脆就没法儿睡觉了。那么,他是该将这小小的一幅帛纱裱起来?挂在墙上?还是做个什么随身的物件儿能戴在身上,可以出去看看,不用成日闷在家里?
“咏哥儿,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一转,陡然变得娇媚柔软,石咏一愣:“夷光姐?”
“嗯,是我!咏哥儿,你说什么,夷光没听清!”
石咏伸手去捏捏眉心,心想,两个人格切换得太快,令他有些猝不及防。
“夷光姐,下次您出来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打个招呼?”石咏低声请求。
“我……招呼了呀!”西施的嗓音软软糯糯的,似是透着几分委屈。
石咏一想,这不结了?两个人格,西施管他叫“咏哥儿”,而郑旦则总是直来直去地管他叫“石咏”,总算能区分了。
石咏心下一宽,便与西施商量起来……
不久,石咏便敲定了,打算用修复的这一小片帛纱做一个荷包。这样他出门的时候可以佩在身上。西施自是乐得随石咏出去见见世面,石咏同样征求了郑旦的意见,郑旦没有反对的意思。
石咏便大胆地去做了。他先将整片帛纱修复完成,补上所有破损与裂口,并将旧有帛纱密密地固定在衬里上,然后再尝试去缝制一个荷包。
没想到这缝荷包的工程刚开始,就被石大娘接了过去。
石大娘责怪石咏,这种活计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却不找她这个当娘的;她又教训石咏,这是女人家该做的活计,他一个成丁的男子,亲手做这种事,传出去莫不是要被人笑死;再者石咏是全家唯一一个在外头当差的,自当专心当差,内务什么的,都交给母亲和二婶儿就好……
石咏无话可说,只能挠头:他在后世习惯了男女平等,至少在他们研究院里,性别差异在不同工种之间其实并不算明显。想当初,可是整个纺织品修复处都盼着他这个男生能留下来的。然而到了三百年前,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在外头当差的,亲手做些小件针黹活计,传出去了,被人嘲笑太娘气不说,连带的,石大娘也容易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
总之,缝荷包这件事,石大娘好像是真的生了气,又像是自责不已,两三天之内,就完成了那个云纹帛纱荷包,送到石咏手里。
石咏从母亲手接过那只云纹帛纱荷包,只见母亲心思颇为巧妙,顺着原本那一小幅云纹的形状,做了一个桃形的荷包,表面就是那幅古朴而素雅的云纹,底下系着络子。整个荷包看着颜色素净淡雅,底下却垂着的络子却是鲜明的石青色,络子里夹着正红色的丝线,于肃穆之中,透出一点爽利的鲜艳。
“真好,好极了!”石咏真心感激:这造型,这配色,真是绝了。
石大娘却瞪了石咏一眼:“现下信得过你娘了?你娘手艺不算出众,跟南方那些织造局里的绣娘相比自然比不过,可是你娘连这么一点儿活计也做不成么?”
石咏连忙笑着给石大娘捶肩顺气,柔声道歉,将母亲好好哄了一番这才作罢。
“咏哥儿!”
荷包一到手,西施先开了口,“明儿你出门,也会带我们一道去吗?”
“那自然!”无论是西施还是郑旦,石咏这时都已经熟稔了不少。听说能出门看看当今这世上的景致与人情,西施雀跃不已,听起来她心情很好。
“我当差的地方,是在京城的皇宫里,辟了一小块院子出来,给工匠们用的……”石咏向西施解释,详述了他所在的造办处是做什么的。
“哦——”
结果竟是郑旦不咸不淡地回应,似乎在表达:怎么又是皇宫?没兴趣!
好在石咏与这两种人格相处了一段时日,对她们这样几乎“无缝”的切换也有了些心理准备。而且处得久了,石咏隐隐觉得,也许这世上的每个人,每个女人,性格中都有这两面:一面是单纯,一面是精明;一面是温柔,一面是倔强。
男人们恐怕都更喜欢单纯而温柔的那一面,可要在这个世上稳稳地立足,女性自身的精明与倔强,恐怕也是少不了;身处环境越艰苦越恶劣,后者便会渐渐从性格中突显出来。
第二日石咏履行承诺,佩着这个荷包去造办处。
他所处的这个时空,男子出门佩戴荷包极为普遍,造办处除了石咏,几乎人人都是每日佩戴,用于装一些随身的小物件儿。像唐英等人大多佩着普通的织锦荷包,然而像那些喜爱炫耀的,如同他们的同僚察尔汉,身上佩的那个荷包则是用金银线织的,摘下来往桌上一扔就是沉重的一声。他那个荷包本身就值不少银子,石咏有时候会想,看来察尔汉真是在造办处撞上个肥差,捞了个盆满钵满。
只不过石咏自己对察尔汉并不羡慕,若是他与察尔汉易地而处,至少他不会这样高调炫耀。
唐英和石咏是一个心思。不过石咏是后来的,而唐英和察尔汉是同一天进的造办处,两人私交算是不错。听说唐英也私下劝过,然而察尔汉却听不进去,反而劝唐英舍了那画工处的差事,到他那边一起与广储司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