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还是到了扬州才解决的。
当时林如海为贾琏饯行,也与路过的贺郎中和石咏借了一面。石咏婉拒了林如海的宴请,独自一人在扬州城的各家纸铺书肆里乱逛,想要找到合适的纸。
正在这时,林家一名叫做林南的管事寻到石咏,问他有什么要帮忙的。石咏原没想到林南能帮到他,当下只描述了他所需的东西。
哪知林南当即道:“大人随我来。”
他一面在头里走,一面向石咏介绍:“这条街是扬州有名的纸铺书铺街,但这里经营的大多是书画所用,罗纹纸、竹纸、蚕茧纸……您来这儿找就对了。你说的这种,恐怕要高丽纸或是桑皮纸才行,大多是店铺做生意用来包东西的。我带您去另一条街看看去。”
果不其然,经过林南的指点,石咏果真在另一条街上的铺子里找到了所需的纸张,虽然那手感没有后世的卡纸那么坚硬,但是看上去非常柔韧。而且石咏试过了,觉得吸墨水的能力也不错,墨不会浮于纸面,也不会轻易洇开,正是他所需要的。
石咏阻住林南付钱,自己掏钱买了两大刀高丽纸,纸店帮他裁成了需要的大小,并遣伙计送到东关码头官船上去。
石咏谢过林南,林南却只说“不敢当”,又问石咏:“您认得在下的侄女?”
这位林南大管事的表侄女,不是别个,正是黛玉身边的小丫鬟雪雁。“就是侄女托在下出来问问,看看大人有什么需要的。”
石咏挠挠头,从雪雁身上想到府里那位林姑娘。恐怕也只有林姑娘,或是林姑娘身边那面镜子,才会那样聪慧,能猜得到他在扬州城里乱转,其实是需要帮助的吧。
此刻石咏坐在灯下,想起这段往事,心中默念,对武皇的宝镜,和扬州那位林姑娘暗暗表示感激,然后便用炭笔轻轻地在高丽纸上打起线稿,
他每次打线稿,会画一整组场景。比如他想描绘一下东关码头,便在每一幅高丽纸上绘制东关码头的景象,但是每一幅与上一幅相较,只转过一点点视角,这样二十幅下来,就好像是后世的全景镜头一样,从左摇到右,慢慢将整个东关码头的兴旺景象收于眼底。
只是这项工作极为繁琐。只是一个小小的场景,就需要画上很多很多幅画稿。后来石咏另用薄纸将炭笔绘制的线稿“拓印”到别的画稿上去,才略微提高了一点工作效率。
他整日猫在船舱里画这些“动画”,贾琏来看过几次,一开始看不出效果,觉得石咏画那么多一样的,岂不是无用?
等到石咏将头一个场景近二十幅线稿全部画好,上色之前,贾琏就已经看出了门道,捧在手里,翻一遍,又翻一遍,揉着眼睛说:“真的,真的动起来了?”
他表示一定要预订石咏的头一批成品。石咏则无奈地向他解释,头一批成品他已经打算好要送人了。
贾琏盯着他,确认石咏决计不可能说谎,虽说有些失望,但还是兴致勃勃地向石咏预订下一批成品,心里盘算着:石咏画出来的这种“动画儿”,算是顶顶稀罕的物件儿了,回头带去给媳妇儿开开眼,然后收着等儿子长大些给儿子看。
石咏绝不知道贾琏已经想得这么老远。他倒是觉得贾琏最近天天守在船上,足不出舱,有点儿“可疑”。
贾琏则叫起撞天屈:“姑老爷给我布置了那么多课业,那么多书要看,还要我将笔记心得寄去扬州给他老人家批阅,我哪有时间,哪有时间……那个!”
石咏去贾琏房里溜达一圈,当真见到舱里堆着书本,桌上有笔墨,而且贾琏还真的写了不少心得出来。
他翻了翻林如海给贾琏准备的书本,有些是正经“圣贤”书,也有些是杂书,农政水利、各地风物、名人传记、前人随笔之类,各种都有些,看着也挺有趣。石咏打算自己将来也补补功课,便打算从贾琏这里也抄一份书单。岂料贾琏说了,为了答谢石咏送他“动画”,回头会照林如海的书单再买一套,回赠石咏。
石咏长叹一声,晓得贾琏这回可是将“动画”的事儿敲得死死的,自己再无推辞的余地了。
这样一来,石咏便更加忙碌。
从扬州上船,一直到通州下船之前,他都在忙着画画儿。饶是如此,也只画出了四组场景,再加上石咏平时手绘的那些“插画”,回头给十六阿哥看看,也将将可以交差了。
内务府官船终于抵达通州码头的时候,距离万寿节三月十八只有两天功夫。
贺元思看看天色已然不早,就吩咐石咏自行回家,他会代为跑一趟内务府交代差事。
那边厢女眷们也在忙忙碌碌地收拾下船。
史家使了大阵仗来接人,五乘敞阔的大车是专门来接五名女子和她们的随侍丫鬟的,另有好几车的行李,从大船上卸下来,往城里拉。
而贺元思的如夫人红菱那里,则少不了忐忑着下船,不知道将来进入那个宅门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生活。
只有慧空与妙玉这一对师徒,无人来接,稍许露出些冷清。然而慧空却通晓这些俗务的,使了些银钱,自有码头上的人过来服侍,帮她们雇了车驾,又将行李都卸了下船。这对师徒除了红菱之外,再没与任何人打招呼,旁若无人地走了。
石咏这边,则有贾府来人帮他一道卸行李。贾琏为人仗义,说要捎带石咏一程,便不许他推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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