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咏命船工送那只盖盅过去的时候也命人传了话,说,这东西金贵,一只杯子的价值,就够寻常人家置产、建屋,甚至嫁娶之用了。若是不小心损毁了,少不得又要花大价钱添置。出家人原要靠世人供奉,因此他请妙玉以后使用这些器物时,更加谨慎小心些。
妙玉听石咏传的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心中也一阵一阵地全是气恼。
她出身世宦之家,打小吃穿用度从未短过,就算后来父母将她送入空门,其实也一样是锦衣玉食。一只成窑杯,在她看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可是今日石咏却告诉她,这一只她嫌腌臜不要了的杯子,可以供世间的寻常百姓好几年的用度。可是这寻常百姓,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杯子原本就是她的,难道她随手处置了扔掉,都不行吗?
偏生石咏以实际行动表现给她看,这只杯子确实是要紧的。石咏亲自下水,捞回了这只杯子,却又不曾据为己有,又使人给她送了回来。
妙玉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却又想不明白。
还杯子的话跨船送到,石咏并未刻意隐瞒。只不过众人都以为妙玉是不小心才令这只成窑杯落水的,而内务府的石大人比较直,头脑一根筋,竟亲自下水去捞了,全没想到让下人和船工帮着去打捞。
这件事传开去,倒也没惹什么闲话出来。只是那边史家的管家娘子吴氏听说了那只成窑杯的价值,险些吐血。价值一百两的杯子啊,她只摸了摸,喝了一口,就随手放开了。早知道该当是就让妙玉那丫头,不不不,求求妙玉小师父,将那只杯子送与她的才是。
吴氏后悔不迭,自然也想不起她当时损过妙玉什么话了。
到了晚间,妙玉打坐之时,只觉得心烦意乱,无法静心,就着白天的事,很想问一问,以求指点迷津。她不会先天神数,但想起师父日前教的扶乩占卜之法,便自焚了香,从箱子里取了沙盘乩架,准备书符。
到了这时候,妙玉犯了难。当初慧空教的时候,嘱咐过她,这扶乩之术,一定要两人才行。眼下妙玉想要扶乩,将心中的烦闷寻哪个路过的散仙问一问,竟也不能够。
“师父?”
正在这时,妙玉意外地发现,师父慧空不知何时已经进入舱房里。
“既是已经准备好了,为师就助你一回。”慧空神色平静,也不问妙玉为何扶乩,只管上前,与妙玉一起扶住乩笔。
“为师教过你的,扶乩所请降坛之‘仙’,大多只是路过灵鬼而已,真仙极少。”慧空叹道,“不过你既愿意请,那便请吧。”
慧空师太话音刚落,她手中扶着的乩笔就已经动了起来。妙玉只见笔下文字笔画古朴,颇有篆体的模样,忍不住先问:“敢问仙乡何处?”
只见乩笔在沙盘中刷刷刷奋笔疾书:“奴本苎萝浣纱女,一入馆娃岁月长。”
妙玉师徒见了,便知是西施降坛。
慧空见了大为诧异,她扶乩扶了多次,从未请到过西施这样的人物,难道说,这西施的灵鬼就在附近不成?慧空忍不住便问了:“尊仙如何而来?”
只见乩笔刷刷刷地疾书,“孤灯一点,与卿同行。”
妙玉与慧空对视一眼,一起转头,向舱房外看过去。
舱外夜色深沉,暗沉沉的河面上的确有孤灯一盏。
那是内务府官船,贺郎中居于前舱,中间是贾琏,石咏依旧住后舱。
官船上各舱已经都熄了灯,只有后舱还亮着唯一的一盏灯。
而内务府官船后舱的那一点孤灯,不是旁人,正是石咏。
石咏此刻正在灯下,往一张长方形的高丽纸上细细画着什么。这是石咏刚离开苏州的时候,想出来的主意。
此行出发之前,十六阿哥胤禄曾经对石咏说过,盼着他能代替自己,到南方多走走,多看看。石咏的确看了不少各地的名胜与风土人情,甚至美人儿他也见着不少,而且一路上他画了不少插画,一来帮助自己记忆,二来到时可以让十六阿哥也画画,让他饱一饱眼福。
有天晚上石咏自己翻看自己的画作时,刚好有两页画面布局相似的叠放在一起,石咏随手翻过一页,一晃眼,只觉得这画面猛地动了一下。
“这不是……这不就是后世的‘动画’么!”
石咏伸手,猛地拍一下后脑勺。
他倒是忘了,后世就有那种将一叠厚卡纸叠在一处,每张卡纸上画上大致相似,略有不同的画面,然后将卡纸抿住,微微一卷,手一张张松开松,卡纸“啪啦啦”地一张张飞快展开,眼前的画面就好像是动起来一样。
这种,岂不是比寻常插画看起来更加生动有趣?
石咏想到就做,构思了几个场景,打算趁乘船北上的功夫,将这件东西做出来。
然而他刚一动手,就犯了难:不为别的,纸张不行。他手边的纸张都是宣纸、棉纸之类,薄而柔韧,却少有那种硬梆梆,拨动起来能发出“啪啦啦”响声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