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的茶甫一奉上,茶香扑鼻而来,人人都赞好。
五女中有一人开口询问:“妙师父,这是什么茶?这么香?”
妙玉微笑,说:“五姑娘先尝尝看,喜不喜欢!”
人人便都低下头去,品尝这难得的香茗。只是红菱矜持,见自己的杯子与旁人的不同,便眼带询问,抬眼看向妙玉。
妙玉刚要点头,船舱里进来一名妇人,见了这些女眷坐在一起正在品茶,便跑过来,一面跑一面说:“红菱奶奶,姑娘们,怎么有好茶却不叫上我?”
她朝桌面上一张,见红菱面前还放着个五彩的小茶盅,当下一伸手就托了过来,说:“我最懂茶的,喝了就知道是什么!”
她托着茶盅,闷了一大口,茶汁在口中漱了漱,一扬脖,全吞了下去,瞪着眼道:“好香的茶,这莫不是贡品洞庭碧螺春?”
来的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史家派来服侍五女上京的管事娘子。她夫家姓吴,丈夫是史家大管事,一直在京中料理史家的几处产业,顺带看宅子。吴娘子这次靠了丈夫的面子,才领了差事送这五个女孩子上京。
这吴娘子为人油滑,惯会看人下菜碟的。她敢抢红菱的茶,就是因为红菱原本只是史家买来娱宾的弹词歌女。在吴娘子眼里看来,若不是因为史家,红菱现在也不会有这个“姨奶奶”的身份,史家是红菱的大恩人,而红菱在史家人眼前,应当依旧伏小做低、感恩戴德才对。现下不过是吃她一碗茶,算得了什么?
红菱见到吴氏如此,面子上有点儿挂不住,涨红了脸讪讪的。
五女之中那位年纪最小的五姑娘,倒是之前与红菱相熟,当下将自己饮了半盏的茶杯递给红菱,笑着说:“姨奶奶若是不嫌弃,就尝尝我手里的?”
红菱哪里敢嫌弃——在她们那只官船上,教规矩的精奇嬷嬷每天耳提面命,教导这五名女子,告诉她们将来到京中是要去侍候贵人的,万万不能行差踏错。红菱天天都听在耳中,不敢怠慢了她们姐妹。五姑娘照应红菱,红菱感激还来不及,当下就着五姑娘手里半盏残茶吃了,觉得清香满口。
“这是……冬茶?”红菱熟悉这种茶味,只是冬茶极少能出这样馥郁的茶香,
妙玉点点头,低头说:“贡品洞庭碧螺春新茶还未上!这是用特殊手法炒制的冬茶。”
吴氏见妙玉肯定了红菱,不服气地说:“新茶未上?新茶上了也是贡给宫中的,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吃着?不过啊,贡茶碧螺春我在侯府里也尝过,那东西可金贵着,几十两银子一斤,寻常人自然吃不起!”
她说着将喝掉一大半的五彩小盖钟随手顿在桌上,起身出去,嘴里还不忘嘀嘀咕咕几句,什么“不要忘了自个儿身份”之类。
红菱与五女一道抬头,带着同情与安抚的眼神望着妙玉。慧空师太则脸色如常,低头吃茶,刚才那一切,仿佛根本不曾与闻。
妙玉神色不变,只立在桌旁,眼中望着那一只吴氏饮过的五彩盖钟,眼神渐冷。
少时众人饮过茶,有船娘过来帮妙玉将座上的茶具都收了,端出去要洗。妙玉对船娘说:“那只五彩的别洗了,就放在这儿吧!”
船娘“哎”了一声应下,将那只成窑五彩小盖盅连盅盖一起取出来,放在舱房桌面上。
妙玉取了一只帕子,垫在手上,将那只成窑五彩盖盅托着,走出舱房,来到船舷边上。
恰好这座船的船舷正挨着内务府的官船。妙玉低着头,望着手中这一只精美的成窑茶杯,冷不防耳边有人招呼:“妙玉师父!”
妙玉一抬头,见正是石咏。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里这只成窑茶杯,眼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妙玉原本有些犹豫不决,她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讨厌这只杯子,只是因为讨厌用过这杯子的人,一时迁怒而已。可是一见到石咏,见到石咏盯着她手里的成窑杯,不知怎地,妙玉心头一股气涌上来,牙一咬,就将手里的杯子往船舷外面运河里一抛——
“你这是在做什么?”
对面石咏震怒了。
他刚刚见过林如海,向这位林大人道别之后,与贺元思和贾琏一起回到内务府官船上。刚上船,就见到对面座船旁妙玉手中垫着帕子,托着一只五彩小盖盅。
石咏还未完全看清那杯子表面的斗彩纹饰,心中已经激动起来。
成化年间的五彩瓷杯啊这是!
石咏心里先入为主,知道原书中曾写过妙玉给贾母奉茶时送上的就是一只成窑五彩小盖盅。再加上这一类的古瓷见得多了,石咏更认定了此刻妙玉手中,不是别的,就是一件成窑五彩的精品。
要知道,即便是在清初康熙年间,成窑瓷器已经极受人推崇,“成杯”最贵,而五彩更贵于青花。待到了石咏曾经的那个时代,成化五彩早已成为至宝,在一次拍卖会上,一只成化年间的五彩鸡缸杯曾被拍出了两亿元的天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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