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想着赵老爷子身体有些不便,走动不快,应该比较好找的,可是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找到,他开始渐渐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也依旧没停,只在清凉寺山门附近转悠,见到有上年纪的人过来,都上去瞅一眼。
就这么一直到夕阳西下,日暮时分,禅房那边,慧空师太领着妙玉,将贺郎中、贾雨村等三人一起送出来,自己立在阶前拜别。
陆文贵见其余两人兴致都很好,便说:“今儿晚上我做东,给贺大人饯行!”
贾雨村与贺元思都应了,陆文贵又想请上慧空与妙玉师徒,被慧空师太婉拒了。
三人别过慧空师徒,这师徒两人立在清凉寺山门跟前,目送三人远去。慧空师太原本面上挂着笑,渐渐地笑容敛去,面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妙玉在一旁,略有些担心地问。
“为师在想那个年轻的小吏,姓石的……”
慧空轻轻叹出一口气。
“他就只会胡言乱语,得罪师父!”妙玉想起来,还有些气咻咻的。
“没,”慧空没在意妙玉的神情,反倒是锁着眉头说:“相反,这世人啊,并不是人人都像他这样,能为旁人着想一二的。”
妙玉不接话,慧空只静静出神,一个人自言自语往下说:“为师听了他的话,反倒觉得被问住了,只想,学了这么多年的先天神数与周易占卜,我为什么不像他所说的,为自己算上一卦?”
“后来为师才明白,我能算为旁人起卦,为旁人推演气运,这都易如反掌,但却没法儿算清楚自己的——”
她说到这里,低头笑笑:“师父绝不信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会有损寿元的鬼话。可是说到底,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妙玉能觉出师父情绪不高,煞白着脸站在师父身旁,心中有些慌乱,一时便都将石咏早先怎么“嘲讽”她的话都给忘了,伸手扶着慧空的手臂,陪着她慢慢走回借住的禅房,低声说:“师父,妙玉陪您打坐去!”
妙玉坚信多年来养成的打坐与禅定习惯,能让“心火”消减,这一切烦恼,晚上打坐一回,就会好了。
第二天,贺元思带同石咏,向江宁织造陆文贵告别。
这边从清凉山别院又将官员和女眷们的行李浩浩荡荡地运到下关码头那里,两处路途略远,折腾了小半天。
陆文贵也一样奉上程仪,石咏一见,又是二十两白银。只是除了银两之外,就再没别的了,什么土仪特产之类,一概全无。江宁这边与苏州织造的殷勤招待两下里一比较,简直天差地别。
不过石咏对陆文贵更欣赏些,两位史侯虽然能送上一大堆“赠礼”,但是总透着“你必须回报我”的态度,叫人怕怕的。而陆文贵这里一切都是公事公办,非常标准,反而不会叫人想多了去。
除了陆文贵以外,贾雨村也带同家眷前来送别。贾雨村自行与贺郎中说话,而贾雨村的夫人却去陪着贺郎中新纳的如夫人红菱。
旁人殷勤话别,石咏则百无聊赖,候在一旁,一眼瞥见贾雨村身后有个门子,看上去甚是眼熟,好似昨天下午在清凉山山脚下哪里见过的。
闲话少叙,从金陵出来,贺元思与石咏这趟差事就算是跑完了。算算时间,他们大约将将在三月十八万寿节前后赶回京城。不过也不要紧,这边各处的贡物已经上路,往京中运过去,这就是几处织造和漕运的事儿,与他们无关。
贺元思登时记起扬州的林如海。
这位贺郎中,是真心仰慕林如海的才学,想要结交。与此同时,林如海手握两淮盐政,也是极为紧要的地方大员。贺元思虽然没有把握自己能笼络得了,可毕竟有微山湖那件事情在,交情总是能好好攀一攀的。
于是贺郎中当即决定沿运河北上的时候,路过扬州,在扬州泊上半天,好让他去再见一见那位林大人,好生谈一谈京中的“时局”。
石咏听说,也正合他的心意:这不还得去和贾琏会合么?
等到内务府官船抵达扬州的时候,贾琏已经到扬州好几天了。
早先贾琏在夏镇处理璃官的后事,再加上他又受了伤,等到过了头七,才慢慢地南下扬州。
待见到林如海,贾琏的伤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精神也健旺了不少,只是他突然开始洁身自好,岸边码头的私寮子、扬州那么多风月场所,他竟都绝足不敢再去,只清心寡欲地过日子。旁人还好,他身边一直跟着的兴儿心里暗暗纳罕,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位二爷,别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吧。
贾琏哪里知道身边跟着的小厮肚子里有这么多弯弯绕,他只管去拜见姑父林如海。
林如海早听黛玉说起,贾家夹在年礼里送回来的古籍珍本,就是这位表兄特地去挑选购置的。林如海对这个内侄儿印象不错,待见了面,更觉得贾琏一表人才。
然而叫到书房一问,贾琏就露馅了。林如海这才发现,京中那边,也不知怎么教的,这么大的人了,竟然不读书。
林如海出身书香之族,林如海自己又是前科的探花,怎么能接受子弟不读书这种事儿,当即苦口婆心地教导:像荣府这样的人家,长房嫡子,上面没有哥哥,的确是不用靠科考出仕,但是圣贤书不可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