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畢,他要走。駕馬的車夫也等得不耐煩。李家人呢呢喃喃之際,還是李明香先開了口:「天色太晚,雪大,朱縣令不如請在寒舍歇息一晚。」
這一家子人說話都虛偽得很。朱廣弦覺得好笑,但佯裝鄭重地點頭。李家家僕於是請他進了一間臥房。他走進去,看見一頂墜了金箔的床帳,同那勾線繁複的波斯地毯。空中一股濃烈的月見花香。家僕關了門,他便仰在床上,渾身沾了雪的冷氣,聞來仿佛鐵鏽,同這環境格格不入。
翻了個身,他才發現那板壁十分薄,竟可以聽見隔壁房間女人令人骨酥的一聲嘆息。
李家人想幹什麼?朱廣弦騰地就坐起來了,那時,他聽見門外兩下輕輕的叩門。
「朱先生,天冷,我來給你送手爐。」
朱廣弦開了門,看見李明香站在門口,朝他幽幽一笑。遑論這家人怪異性子,李明香自然是極美的。美中又飽含柔弱。可惜那種柔弱像被反覆訓練過。所以得了下乘。
他請李明香進門的一剎那,發現她手中還拎了兩壺酒。
「小姐怎麼知道我愛喝竹葉青?」朱廣弦垂了眼,朝李明香輕聲笑。
那晚他們喝醉了,就宿在一處。又過了數日,朱廣弦就向李家提親。走完三書六禮的流程,一般人家要數月,朱李二家卻只花了幾周。李明香出閣,是京城裡罕見闊綽的盛事。他們就此搬進李家在北坊碩大的外宅,住在回明窟邊。
年尾,朱修就出生了。
朱廣弦對朱修可謂是視如己出。其實按他那樣城府極深的性子,若想認真掩飾,待誰都是一個樣子。偏偏就有流言漸漸傳出來,朱修不是朱廣弦的親生子。
可惜那會兒他已經升了北坊知府,得了李家諸多資助,所以全不在意。
然而,李明香嫁給朱廣弦之後,就再沒見他喝過酒。
她後來過了許久才領悟,馬車壓過她的煙粉長裙,從來不是偶然。朱廣弦何嘗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人?他做事狠戾又堅定,她的第一印象一點兒沒錯。
早在從除夕宮宴的大殿出來之前,朱廣弦就遠遠地看見李明香。他仔細調查過這個女人許久。京城裡的有錢人家,屬李家最神秘叵測。他要一個有豐厚嫁妝的女子。至於女子本身什麼質素,毫無所謂。朱廣弦幼時被伯父欺凌過,長大了,便不太能和女人行床笫之私。
他從坊間聽知情人說,京城李家的女兒行事出格得很。
到底如何出格,傳聞的後續就離譜得多。朱廣弦不予評判,只是覺得好奇。畢竟他見李明香第一眼,驚於她是看上去過分合規的女子。哪怕她暗地放蕩又如何。他反正得不了孩子。養著別人的也是養了。他只要一個體面的妻和有名分的兒,供他仕途方便罷了。
兩人做了夫妻,自然貌合神離。李明香從他那裡什麼也得不到,便於別處尋安慰。她後來發現朱廣弦想殺她,並不驚訝,只是莫名回憶起初見的那一晚。
那時他喝完了整瓶的竹葉青,醉醺醺地攬住她。兩人抱在一起,滾在了勾線繁複的波斯地毯上。竹葉青里什麼藥也沒放,可他垂下眼痴痴地看她,像蛇看見了潮濕地的紅莓,動作極生澀。李明香不怎麼舒服地喟嘆。
她合禮合規地生活了那樣多年,出於恨嫁的心,或者是一點點對父母的嘲弄。畢竟她唯一可支配的是自己的身體。那不如惶惶地放蕩一遭好了。為什麼選他呢?她不曉得,一雙細白的手就抓住了他腦袋上的發。出了汗,握在手裡毛絨絨的。
朱修就是他的孩子。他以為自己不能人事,可那一晚他同她纏綿得很。
竹葉青的瓶子倒在地上。而他的腦袋枕在她懷中。
「你會娶我麼?」李明香忽然問。
他轉頭,懵懂地盯著她尖尖的下頜,像幾歲的小孩子貼住了母親的肩背:「當然會。」
5。
永平十三年,僧錄司。
鄭敬山和許明齡聽見吱呀響聲,回頭,看見一個人推開了司里的大門。
中年男人,穿著華美的衣裳,神色卻古怪。左手提著一壺酒,右手拎著一串爛鞭炮。「蛇,蛇。。。。。。」他痴痴地笑,把鞭炮往司里扔。許明齡皺眉,猛地扯過那人手裡的炮仗,喝道:「滾出去,誰許你進這裡來。」
鄭敬山不悅:「你對一個乞丐這麼凶作甚?」
許明齡愕然,回頭:「你護著他?那是遠近聞名的蔣呆子,鍾家的瘋女婿。當年案子事發,周瀾海被砍頭以後,他就成這樣了。」
「噢,我知道了,小王爺平日裡久居行宮,不懂凡間軼聞。」他冷笑。
鄭敬山默然。只見蔣呆子被許明齡用刀趕了出去,腿腳絆倒在門檻處,咚得一聲摔在地上,嘴裡哇哇幾聲,痛得把臉皺成風乾的茄子皮。許明齡啐一口,抬腳就狠狠地踹。蔣呆子嚇得抱頭,在地上滾,滿口污泥。
「夠了。」鄭敬山喊。
許明齡回身,嘖一聲,就收了手。「不踹了,怕傷了王爺仁心。」他嗤笑,同鄭敬山擦肩而過,進了東廂房。只見地上花枝被不知何處的風一吹,顯得散亂。
「你不來瞧瞧這花麼,許是什麼故人送的。」許明齡仰頭喝口酒,吊兒郎當道。
鄭敬山嘆了口氣,往前一步,倚著門框。
「我都認得。」他垂眼。
紅色的是西鑄蘭,專生在漠北的月亮泉邊。白的是溪水菊,爪牙鋒利,陰森惻惋,總被刑部的人用來裝點斷頭台。粉的是青木棠,嬌嫩,無香,宮宴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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