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自然,毫無破綻。
「嶺南人?那你和林斯致倒是老鄉。」
「也算不上,我很早就離開嶺南了。這些年幾乎是四處飄蕩。」宋昏微微一笑。
「我瞧著你武功甚高,人又聰明,為何只甘於做個司爐人呢?」
「徒有武功,可我出身不好,又不識幾個大字,進不了武試。去江湖裡幫派,打打殺殺的也太危險。做個司爐人,守著死人骨灰,倒是安靜。」
裴訓月點點頭。她嘆口氣:「你說你出身不好,可你的樣貌中有些地方,卻像極了我一位身份尊貴的故人。」
「噢?」宋昏好奇,「那倒是巧。」
趁這對話的空當,二人忽然都不出聲了。風將窗子吹開。已然冬末,天氣漸暖。那窗外紅梅依舊凜凜地開,梅旁的枯樹卻漸有綠意。「一旦入了春,就是回明窟最好的時候。紅柳遍地,刀削斧廓。風景別樣甚至不輸江南。」宋昏盯著窗外嘆。「是麼?那麼我這下窟一趟終於也算有些幸運。」裴訓月微笑。
「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自然萬難可渡,逢凶化吉。」宋昏道。
他沒問過一句裴訓月為何女扮男裝,卻想必猜出了三分。說來奇怪,從小到大,鎮北侯夫婦對裴家姐弟都是一視同仁。將門家風,教子雖嚴,卻開明體貼。唯獨在這件事上,不容商量將裴訓月送進窟里。
難道和她商量了,她會不同意麼?
裴訓月當真不明白阿爹阿娘的心思。
那料峭的風吹過來,她喘咳幾聲。宋昏便伸手攏了窗。林斯致恰好捧著案卷進來瞧裴訓月,見她能下地走路,一臉驚喜。
就在捉拿陳小珍那晚,林斯致還因為案子的事情對裴家生疑。裴訓月跳江追兇後,他自愧弗如,再也不疑有他,唯裴大人的話是從。
「大人,夏斌被分屍一案,我已經將案卷寫好,打算明兒送給胡知府去。等你身體好些了,請過目過目。」林斯致說著,趕忙把案卷遞來。
前幾日,裴訓月病中將崖洞裡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訴過林斯致等人。假嚴冬生是夏斌,這應該是可以確認的了。可陳小珍身上紋著的「陳清晏」三字是誰,以及陳小珍為何殺夏斌,裴訓月仍然毫無頭緒。
「這案卷寫得雲裡霧裡,胡知府能批麼?」裴訓月翻了幾頁,又道,「『潘家班』三字,盡可抹去。這是我從蔣培英那裡套來的線索,與案情關係不大,不必上報。」
「玄舌鳥也可以隱去,至於陳小珍為何殺夏斌——」
「寫仇殺吧。」她咬唇。
林斯致一一應了,接下案卷,剛要走,卻被裴訓月叫:「慢著,斯致兄——」
「你之前說懷疑僧錄司有細作一事——」
林斯致歉然垂了頭,卻聽得裴訓月又道:「只怕,未必是錯的。」
宋昏和林斯致齊齊望向她。
「從此以後,凡涉及重案的線索,只我、斯致兄、宋昏紅姑展刃此五人可了解細節。其餘司里人等,專心修建佛塔便可,無需在查案上費心。」
「是。」林斯致答道。
隨後,林斯致便又講了些裴訓月病時北坊里發生的種種軼事。比如,胖嬸囤的陳菜老肉總是莫名丟失,她懷疑司里有小偷。又比如,原先的知府朱廣弦已被貶到江西,與李明香和離。再比如,一兩月後,蒙人可汗要來大梁春貢,據說會帶上他們貌美如花的公主。而京城各坊已紛紛為迎接這一年一次的盛事進行準備。
裴訓月漫漫地聽著,人卻走神。滿腦子反覆是陳小珍死前的那句悽厲長喊——
你的警鐘為誰而鳴?
「為天下稚子,為父母慈心!」
裴訓月心裡倏忽一動,她隱約想起,當時劉迎在她面前自刎的時候,似乎也暗示過化虛曾對小時候的他做過什麼,可他報官無果,以至於只能殺人雪恥。
他當時怎麼對裴訓月說的來著……
「你以為你和他們有什麼不同?」
這句話里的他們,應該指的是朝官。即劉迎和陳小珍唯一的共同點,是痛恨官府。
可他們的不同點是,陳小珍逃避抓捕的意志更強烈。一個弱女子,竟敢獨闖密林潛逃。但這又與案情中的細節矛盾。
比如,陳小珍曾說過「我放玄舌鳥進僧錄司……眩視惑聽。」
玄舌鳥是中原罕見的品類。裴訓月還是從密林回來後反覆查閱古籍才知道:此鳥可擬人聲,但訓練不易。陳小珍一個戲子,從哪得來如此多玄舌?
又比如,既然陳小珍潛逃的意志如此強烈,怎會服下有劇毒的金瘡藥?
裴訓月推斷:應當有一個神秘人,知道了陳小珍的殺人計劃,博得了她的信任,但又同時通過下毒反殺了她。
裴訓月眯起眼,回憶她第一次去劉迎家的時候,劉迎的妻很迅地端出來些與清貧的家不符的精緻糕點,當時裴訓月就猜疑:劉迎是否經常有貴客?
劉迎也像陳小珍一樣,背後有神秘人的存在嗎?
千絲萬縷,裴訓月只覺能掌握的線索如滄海一粟。
更可怕的是,即便將性命置之度外,她能獲得的真相依舊寥寥。湛江的驚濤仿佛猶將她捲起在天地之間。有人布下一張巨大的網,將眼睛潛伏在她周邊。
如今,裴訓月得到的最明確的一個指向是——
江南,潘家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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