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驗所的仵作長嚴春生犯了嚴重痢疾,已送去就醫,來不了。」
上午還在給化虛方丈驗屍的仵作長,怎麼這會就犯了痢疾?
裴訓月:「既是仵作長來不了,請個小仵作即可。」
「他手下只兩個小仵作,一個前日告假回江南探親,已上了水路。一個五日前因大雪滑了一跤,躺床上養傷,下不了地。」
堂堂北坊驗所,一共三個仵作,竟然,都脫不開身了。
裴訓月皺眉。
翠珠是朱知府的妾,小棠是外頭清白人家的女兒。兩具屍體橫陳,一旦放久了,不但於禮不合,只怕也要生蛆腐臭。眼下,要麼驗。要麼,只當翠珠是自殺,讓朱家直接安葬了事。
裴訓月此時深恨自己從前頑鬧太過,什麼《名公集》、《洗冤錄》,怎麼沒多看它幾本?要是自己也通仵作之術,何苦如今受人轄制。
她有強烈的預感,翠珠之死,絕非看上去那麼簡單。
何況,朱府里有一尊挖眼金佛。
只是如今,臨時去其他三坊請仵作太過大張旗鼓。她不諳京城四坊關係,卻也曉得其中暗流涌動官場傾軋。那到底還有誰,能來救下這個場?
忽然,電光火石般,腦海里閃過一個人。
「斯致兄,你來。」只見裴訓月向林斯致招手。二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商量些什麼,片刻後,林斯致匆匆出了門。
朱知府的小兒看見姨娘溺死,本就嚇得不輕,如今等待許久,更是哇哇大哭。「松哥兒,我先帶人去哄孩子睡覺。」李明香告了辭。幾房的姬妾見大夫人一走,也紛紛坐不住。金吾衛穿插宅中,盯梢朱府各房,連只蒼蠅都逃不過手掌心。裴訓月便放心地任由眾人告辭。
一時間,堂屋中只有朱知府、幾個老僕、三兩親戚和那從晚上就一直言行怪異的周舉人。
「裴大人,到底有多久,仵作才來?」朱知府問。
他的語氣不像詰問,倒有種期盼。裴訓月轉頭:「快了。」說罷,餘光看見周舉人的鬢角像在留汗,水珠啪嗒滴在蠟燭上,那昏黃燭光可疑地一閃。
又過了半炷香。
堂屋死一般沉寂的靜默中,一聲飽嗝劃破夜色。
——「草民宋昏,叩見裴大人。」
「又是他?」紅姑驚訝。「除了他還有誰會驗屍。」裴訓月無奈。朱知府看見宋昏也是先吃了一驚,隨後瞭然,望向裴訓月的目光中露出讚許之意。
回明窟三教九流皆有,若說熟悉屍體,還當真沒人比得過焚屍爐的司爐人。
宋昏做司爐人有些時間,在北坊出了名。朝廷本就不偏向民間火葬,能一個人安安穩穩做幾年司爐人還不吃官司,必定深諳驗屍之道。
「宋昏,本官今夜請你來,是望你仔細勘驗這二具屍體,撰寫驗簿,待仵作長康復後另行檢查。如若有功,必定重重有賞。」裴訓月道。
「遵命。」宋昏拱手。
兩個小廝將擔架抬至院中,方便驗屍。只見宋昏慢悠悠從身上背著的竹篋里拿出手套,又命人支白帳以便除衣驗屍,自己則燒炭盆澆了白醋除穢,蹲下身,將兩具屍體從頭到腳,仔仔細細,邊檢查邊在驗簿上記錄。
裴訓月等人站在一旁觀摩。「他要了你多少金才肯來?」裴訓月低低問。「沒要銀子,要了兩個三仙居的燒雞。」林斯致回。裴訓月挑挑眉,覺得好笑。她抬眼望去,宋昏的身形在白帳中,隱隱綽綽,顯得更加頎長。他身後是佩著金錯刀的金吾衛在院子裡來來回回地巡視。更遠處,鎮宅的兩個銅獸,嘴裡各燃一支巨燭,將眾人映出憧憧巨影,搖曳殘雪之中。
抬頭是天上一輪彎月,缺了半角。
裴訓月望著宋昏凝神的側臉,莫名覺得安心。
片刻,忽被自己這念頭驚了一跳。
一天一夜之內,官乍到,三條人命。人人做戲的朱府,查案是釜底抽薪。她如行刀尖,唯有此刻方得鬆懈。
——說來也怪,只因宋昏在場。
不一會兒,宋昏褪去手套,朝她行禮:「稟大人,驗簿初稿已寫明。還請大人看過,再行定奪。」
裴訓月接過,就著月光讀來:「疑二女溺死。。。。。。一女口有泥沙,鼻出細沫,鞋內沙泥。另一女髮髻平整,無鞋,襪內乾淨,現已驗明。。。。。。」
她直接跳到最後一行:「系一女溺水,另一女死於腦後重擊。」
「什麼意思?」裴訓月問,「腦後重擊,是落水的時候觸到礁石嗎?」
「不是,是指落水之前,就已經死了。」宋昏解釋,「人落水後自然掙扎,所以手口有泥沙。如果落水前就已死,自然口鼻乾淨。因此,」他指指穿大紅色披風的翠珠,「那一位女子,應當是在落水前,就已死了。」
眾人駭然。連來回巡視的金吾衛都停了腳步。
堂堂一個朱府,短短兩天,竟出現了兩個殺人犯。
「來人,命四個金吾衛今夜輪班值守此二屍,明日轉交驗所。」裴訓月收了驗簿,下令,「仵作長回來前,任何人不得擅動。」
她轉身望向朱知府,只見那對年過五旬的渾濁眼珠,竟然望著翠珠的屍體,緩緩流下一滴淚來:「珠兒。。。。。。你竟是被賊人害死的哇!我的珠兒。。。。。。」
裴訓月一時無言。朱知府這滴遲來的淚,叫她覺得突兀,可卻又不像作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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