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就是這案子奇怪之處,」林斯致驚愕,「化虛昨晚最後見過的人就是翠珠——給化虛送過藥膳的小廝可以證明,他看見翠珠和化虛吵吵嚷嚷的,隨後翠珠從化虛的房間裡跑出來,化虛關了門。」
「可翠珠說她沒有殺人。」紅姑插嘴。
「殺不殺人已經不是關鍵,關鍵的是這屋子有鬼。」林斯致喝口水,吐了口氣,「賢弟,你同我去一道瞧了就知道。」
「我說的有鬼,是真的——有,鬼。」他緩慢重複。
裴訓月混不吝的性子,自然從來不信鬼神。紅姑也是個從小練武的,沒沾過人命但刀下總見過人血。她們二人聽林斯致之語,只是淡淡,等到了朱府才明白何意。
——他說的有鬼,是肉眼可見的「鬼」。
只見那方正秘屋之內,沿著雪白牆壁陳列數十尊小鬼像,密密麻麻,俱是怒目圓睜三頭六臂,辟以金漆,竟將這間房子圍了一圈,在暗不透光的屋子裡看上去十分可怖。
「這化虛怎得專奉小鬼,叫人看了不舒服。」紅姑蹙眉,半隻腳踏進去便不肯再動。林斯致見紅姑風情貌美,哪能想到美人武功在他十倍以上,還只顧逞君子好逑之風,擋在紅姑面前保護,獨留裴訓月走在二人前頭,先一步進了密室。
裴訓月穿一身官服。本就高挑身材,衣服籠在她身上倒也合宜。只是腳比尋常男人小,所以那靴子故意穿得大,很不跟腳,空落落的。她因此走得慢,聽見靴子底的積雪踩在鑿花磚上,化成水,噗呲噗呲的聲音。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也如同這雪聲,極緩。腳下像懸了千斤石子。叫人如同溺水。
屋裡靜得只聽見幾人的呼吸聲。
眾人的目光停在同一處——
小鬼像的中間。那兒有一尊佛。佛像渾身金漆,卻比諸小鬼都高大。依舊是尋常的菩薩臉,只不過,懷中抱著一個小嬰兒。
然而,初次看見這密室的人,都很難第一眼看見這佛像,縱然它處在中央。需要仔細辨認一會才能明白,而一旦明白那原因,便令人迅嚇出一身冷汗——
只因那佛像,被挖去了雙眼。
望去一片漆黑空洞,恍若無底深淵。
「真可怕,為何挖去雙眼?」紅姑發現後先表示詫異。「是啊是啊,所以我說這屋子有鬼呢。化虛在這樣的房子裡禪修,也不知道修個什麼。」林斯致忙不迭附和。
裴訓月站著不動,渾身卻仿佛木塑一般僵直。好多好多年前,她和他一起,去太祖的大殿裡玩,也曾在某個被鎖住的廂房裡看見這樣一尊挖眼金佛。
「那是什麼,昀哥哥?」年幼的裴訓月張口就問。「不要問,盤盤。我們去玩別的。」昀哥哥捂住她的嘴,像撞鬼一樣帶她跑。爾後數年,太祖忽然駕崩。朝中無人,太后聽政。她的昀哥哥從此被捧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最後死在三年前的寒冬,屍骨無存。
裴訓月才十九歲,不愛講滄海桑田,卻也隱約覺得,大廈將傾,起於多年前那個撞見挖眼金佛的午後。從前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無非是悲劇的鋪墊罷了。
密室幽暗,金佛無眼。所有來此地的人被那空洞的目光逡巡,無一不是寒毛豎立。
「這到底是什麼菩薩?」林斯致看了許久,問。
「鬼子母神,佛教里專門守護小兒之神。」裴訓月說。
「咦?」紅姑突然說,「你們看,那眼洞後面,是不是又有一個小洞。」
另二人聞言,前去觀察,果然看見那佛像頭部有個極小的洞,正對著被挖掉的眼睛。洞圓得很規矩,不像是破損,倒像是有人故意鑿出來的。林斯致在三人中個子最高,挺直身子觀察那個洞,忽然嚴肅道:「這佛像眼睛的高度,正好對著我的胸口。」
此話一出,連他自己都是一凜。
化虛身長八尺,和林斯致差不多高。而他的致命傷,剛好在和胸口齊平的背部。
裴訓月繞到佛像背後去觀察。
只見那佛頭背後,是這間密室僅有的一扇窗。
她正凝神,忽然,吱呀一聲,窗子開了。
「你們。。。。。。」話音未落,把密室里的三人嚇了一跳。
三人抬頭一望,才發現是朱知府。「下官叨擾,不知今晚可否有幸,請裴大人在府中用晚膳?」
「當然,朱兄盛情,晚輩不勝榮幸。」裴訓月笑,又趁朱知府不注意,往窗外一瞧。
——原來這窗外便是一條羊腸小路,直通府內後花園。
也就是說,誰都有機會路過這裡。
是夜,裴訓月一行人便留在朱府內。朱府極大,設計精巧。府正中是一個小湖,從東府往西府去,需要乘船。朱知府請裴訓月同乘,去往西府的宴客廳。「奇怪,這湖面倒不結冰。」裴訓月說。
「活水,再加上回明窟里天氣變得快,每年只有過了十二月下旬,才開始結冰。如今才十二月初,早呢。」朱知府笑道。
船上除了裴、林以及紅姑,還有朱知府幾個小妾、朱知府十一二歲的兒子朱修和兒子的私塾老師周舉人。
「怎得不見嫂嫂?」裴訓月問,她指的是朱知府夫人李明香。李明香出身名門,未出閣時就在京城內有些名氣。
「她偏頭風犯了,在休息。」朱知府說。他又環顧船內,忽然問:「翠珠呢?怎麼沒見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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