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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小说>郁金堂>第202节

宫里有话不能直说。

尤其法藏,口悬天命,世人皆以为他虽是凡人,却与圣人,乃至玄之又玄的武周国祚命脉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联系,所以更要谨慎。况且法藏来了几趟,与府监张易之皆是匆匆一晤,尚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法藏端茶润了润唇舌,方重把两手举在胸前。

仿若水月观音的千叶手势,只多一串念珠,略显不伦不类,但他的语气补足一切缺损,格外诚恳地认真询问。

“太医怎么说呢?”

换来对面一声黯然长叹。

“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能只听院正的意见了,不是小僧背后说人,院正能得圣人青睐,乃是因为擅长妇人科并小儿科,从四十年前,几位皇子公主皆从他手上调理出来,实是劳苦功高,然眼前……”

法藏忖了忖,推心置腹地劝说张昌宗。

“什么正骨、金疮肿痛、针灸,皆已不必,唯有大方脉、杂医两项,吊住圣人的性命,最是要紧。”

“您真是诚心待我,若非如此,我哪能让番子进宫来糟践东西?!”

张昌宗深感安慰,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角。

“实是顾不得了。不瞒您说,圣人情形不妙,天人五衰之象已然应验,可恨太医院那帮废物还喋喋不休,争论些药理深浅,脉案拿来我瞧,写的尽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张昌宗说的隐晦,法藏顿时意会了,难怪连他来都见不着圣面。

所谓五衰,指天人寿命将尽时的异象,如衣服垢秽,腋下流汗,身体臭秽等等,天人尚且如此,况且女皇不过凡人,想来如今形貌,已是令人难堪了。

张昌宗捧面哽咽。

“非是我等隔绝天伦,实是圣人不愿儿孙目睹丑态。”

“是啊,世人常说,美人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法藏感同身受,熟练地拍了拍张昌宗的肩膀,以示安慰。

“越是至亲至爱,越不愿被他窥见临终样貌,情愿彼此怀念当初。”

太原寺地处积德坊,亲贵云集,又是圣人为奉母恩建造,常有世家子来为爷娘燃长明灯,说起人之老迈难为,动不动泪洒当场,甚至嚎啕大哭。

法藏身为住持,见得太多了,张昌宗的做派与他们别无二致,真不知该夸一句孝子贤孙,还是骂他入戏。

“人生七十古来稀,圣人寿数已是难得,想当初,小僧与圣人结缘,正是圣人为忠孝太后操办后事,那时亦是且哭且笑,哎,真是回首当年月明中啊。”

提起忠孝太后,便不得不提两句太原寺。

张昌宗眉头紧皱,提壶灌入滚水,方欠身道。

“圣人当初着您老人家出山去请佛指,便不该,耽误了《华严经》的翻译,译本至今尚未正式成文。但佛指三十年才现世一回,着别人去,哪压得住阵脚,可是您瞧,这多不凑巧,佛指迎回来了,圣人却又……孰轻孰重……”

“经文哪有圣人要紧?”

法藏摆摆手,制止他继续客套,微吁口气无奈道。

“国公爷托付,小僧并非有意推搪,只佛祖制戒,不准僧人打卦算命,但方才那几位左道诸法,譬如方术、巫蛊等等,也没给个准数么?”

张昌宗心道,你不肯给日子,倒推别人在前?可见滑头。

“圣人命格贵重,旁门左道哪里承受得起?斗胆去算,一个不当心,星盘都得叫崩烂了,这种事,只有您才能一锤定音呐!”

法藏嘿嘿长笑,心道,任是哪一派的法门,你巴巴儿地召来算人死期,却连面儿都不给见,这从何算起,真当我是个活神仙么?!

两下里僵持,张昌宗只管哀哀恳求,只字不提面圣。

法藏何等涵养,自是推磨□□,原地打转,如此从黄昏耗到夜半,宫门下了钥,还没论出个究竟。

法藏饥肠辘辘,索性合眼盘腿,就在此地默念起经文来,一入那神妙世界,倒是把什么人君男宠抛诸脑后,只管五感通开,天人合一,虚空里万籁俱寂,唯有一线杳杳香烟萦绕,似丹茜,又混着檀香,法藏神思漫游,许久慢慢睁眼,顿觉室内人影晃动,忙定睛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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