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恰是在这个时候,秦檀的继母,秦家二房的夫人宋氏,携带着女儿秦枝一道过来了。
宋氏穿的齐整,她没有诰命,只能在殿外头吹着冷风就座,脸蛋给吹得微红。她的女儿秦枝,是在嫁入秦家第一年生的,比秦檀小十岁,瞧着甚是玉雪可爱。
“檀儿,瞧你如今过的这么好,身有诰命,夫君又争气。我这个做嫡母的也就放心了。”宋氏感慨着,拿手帕按了按眼角,哽咽道,“从前我想替你找个好人家,你偏要嫁给贺桢。那贺家一穷二白,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哪儿舍得?可你偏要嫁了去,我生气,这才长久地和你断了消息。”
宋氏说罢,拍了拍秦枝的肩,小声道:“枝儿,你说是不是?你想不想你三姐姐?”
秦枝才八九岁,不明白母亲的意思,嘟着嘴道:“三姐姐怎么了?”
见女儿不懂自己的意思,宋氏有些着急。方才秦家的诸位太太商量过了,要她这个嫡母来与秦檀重修旧好。如今秦檀可不是当年能比,夫君争气,甚得皇上的青眼,可见皇上不仅不记恨她,还很垂怜。
秦檀皮笑肉不笑,冷漠道:“秦二夫人还真是热切,明明是长久不往来的,如今一下子便挑热了联络。”
宋氏有些讪讪,解释道:“世上哪有隔夜仇的亲眷?你流着秦家的血脉,这是断也断不了的。老爷与你几个妹妹、弟弟都想你;得了空,记得回娘家瞧瞧。”
秦檀嘲讽地看了一眼宋氏,说道:“那我可不敢答应。”说罢,便朝着远处走。
宋氏眼睁睁看她离去,心底又酸又恨。
好不容易把这秦檀赶出家门,谁料她还能翻身再起;如今秦家几个当家的,都打定了主意要与秦檀重修旧好,眼巴巴地逼迫她来做这个讨打事情!
瞧瞧!这秦檀还是从前那副眼高于顶惹人厌的样子!
在宋氏愤恨的眸光里,秦檀还是越走越远了。
秦檀走了一段路,便瞧见秦家长房的庶兄秦致舒也在不远处徘徊,似乎很想靠近她来。看到秦檀瞧他,秦致舒露出个有些憨实的笑容,一副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模样。
秦檀心底暗道一句“都是攀高踩低的家伙”,扭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飞天的炮竹噼啪响完了,满天烟火也熄了绚烂。依照惯例,李源宏将用过的碗筷赐了下去,赏给左右一等的大臣,谢均也得了他一只喝汤的勺子。
这已是谢均拿的第十一只御器了,他为官十二载,十七岁时便站在了这泰和殿内最靠前的位置,那时他得了个碗盖子,拿回家给族弟把玩了。
李源宏、殷皇后、恪妃等人次第离开,群臣扣首相送,一夜繁华终于落幕,也预示着新岁到来。带着醉意与阑珊欢乐的臣子家眷们,纷纷朝着南宫门而去。
贺桢与秦檀,向来是能分开就分开的。似出宫门这等不需腰牌的事情,秦檀从来都是直接丢下贺桢,管自个儿走。
秦檀裹着新做的裘皮大氅,等在南宫门前。夜色已深,她原本被酒乐迷醉得昏沉的脑袋,被深冬冷风一吹,稍稍清醒了一些。
红莲打着灯笼,在前头张望着,等着马车来。
秦檀虽看着悠闲,但心里其实是在盘算事情的。她知道,今夜会有一桩事情发生。因此,她已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
“红莲,我入宫前叫你去做的事情,你都准备好了?”秦檀眯着眼,懒洋洋打量夜色。
“回夫人的话,都做稳妥了。”红莲道。
秦檀的马车来时,旁边刚好也行来一辆高辕金銮的马车。马车帘打起来,里头露出谢均的脸面。他穿的郑重,玄黑地的礼袍上缂着四爪龙蟒纹,整个人内敛温雅,似打从天宫下来的仙君。
“檀儿,既顺路的话,不妨让车夫赶着一道走?”谢均瓷白手指撩着帘子,神情温雅。他目光下落,见秦檀身上披着件白狐裘的大氅,眼底略有满意之色。
“可不巧了。”秦檀揣着暖手筒,道,“我这马车出了些毛病,我打算改坐轿子。既是轿子,便不能走马车道,与相爷怕是不同路。”说罢,她瞥一眼自家车夫,道,“喏,车夫在这儿,你说是不是?”
那车夫早先得了秦檀的命令,知道今夜须得驾一辆空马车回去,他当即赔笑道:“回大人的话,我这马车确实是坏了,不能走远路。”
谢均微微挑眉,拉长了声音:“哦——?檀儿,我来了,你的马车便坏了,偏不能与我同路,世上竟有如此赶巧之事?”
秦檀应对自如,答得从容:“这世上的巧合从来都有,譬如我与我爹都姓秦,相爷与王妃娘娘俱是姓谢,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谢均闻言,险些笑出声来。他看着秦檀,见她今日华服盛装、珠翠玲珑,比平日更招摇惹眼几分,心底便似有一颗柳芽悄然发轫似的。
一个小女子,怎可艳丽至斯?竟叫皇上也对她动了那等心思。
她可知道,她今日险些又惹了个大麻烦?
“坐轿子,总归没有坐马车宽敞舒服。我的小厮谢荣,什么都懂,就让谢荣给瞧瞧吧。”谢均淡然道,“兴许谢荣一瞧,檀儿的马车就自个儿好了呢?”
一旁的谢荣满面迷茫:“……啊?”
——他怎么还得会修马车啊!
他会武功、会厨艺、会诗书没错,可他真的不会修马车啊!相爷给的月银确实是高,但他是真的不会修马车啊!就算神仙下凡,他谢荣也是不会修马车的!
见谢荣好半天不回答,谢均催促道:“谢荣,还不快去看看?”
谢荣委委屈屈地应了,上前去查看那车轮。
秦檀见了,牙关有些痒痒。但转念一想,今天这桩局,有谢均在,兴许更好。于是,秦檀故作惊诧地“哎呀”叫了一声,道:“咦,怎么谢荣一来,车轮便好了呢?当真是灵验!”
车夫也连忙附和:“是呀是呀!真真是灵光极了!夫人可以坐马车了!”
谢荣:……
他也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厉害呢!
第34章武安公主
秦檀与谢均的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出宫的大道上。
他二人走的晚,拐到贺府附近的青石门巷时,四下早熄了灯,一片黑漆漆的。谢荣驾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秦家的马车,时不时与秦家的车夫闲话几句。
黑魆魆的夜一片寂静,只余下马车轮子轱辘轱辘的响声,寒冷的夜风吹得人脖颈生寒。
秦檀正闭眼在马车厢里假寐,冷不防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凌乱的脚步声并大刀挥舞的风声,令夜色顿时吵闹起来。
有个公鸭嗓子粗声粗气地喊道:“老大,这就是贺家的马车!这里头坐的,一定是贺家那个娘们儿!”
秦家的马车夫紧张道:“你、你们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