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意味深长地盯了老农夫一眼,道:“老人家,你到底是孤身逃来京城,还是被人使了银钱、特地上门演戏,这可未可知呐。”
秦檀的内心很镇定。
她知道,她只要说出那句“六生修得到梅花”,眼前的情势就一定会反转,贺桢绝对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但是,她不想那么做。
至于为什么……
废话!要是贺桢得知她秦檀才是真正的救命恩人,转而爱她爱的天崩地裂、难舍难分,打死不肯和离,那可怎么办!
她还要痛快地和离呢!
秦檀说完话,就揣着小手炉坐下了。那头的贺桢疑魂未定,仍又冷又怒地盯着她:“秦檀,既然你说月初的那几日你在施粥,那便把人证叫来。”
“人证?有啊。”秦檀稳稳地坐着,“一会儿就来了。”
这边的书房里正热闹着,冷不防,外头有人来通传,打断了书房的热闹。
“大人、夫人,宫里来了宣旨的人!”
贺桢微微一惊,道:“罢了,先随我出去接旨吧。”这圣上的旨意到底比家事重要,贺桢顾不得发落秦檀,立即领着阖家出门迎旨。
出了门,但见宣旨的太监抖开手中圣旨,徐徐念道——
“敕曰:斯有率土之仁,广济黎民,佐朝廷以慈心,治行有声;徽音载册,是宜褒编。尔朝议大夫贺桢之妻秦氏,贞静淑懿,四德咸有,特封为五品宜人,以彰紫宸之辉。”
圣旨念罢,贺家众人皆惊。
好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是夫人!是夫人得了外命妇的封号,被圣上封做了五品宜人!”
秦檀接了旨后,悄悄给宣旨的公公塞了些大块银子。那念圣旨的太监掐着兰花指,笑眯眯道:“贺中散,您有个好夫人呐。人善心慈,在云镇广设粥棚,替陛下分忧,乃是京城之人的表率,陛下特地给了这个赏赐。”
贺桢僵跪在原地,神色懵懵的,已是起不来身了。
没一会儿,太监又转向秦檀,悄声道:“相爷说了,您得了这个赏赐,是要亲自入宫向陛下谢恩的,可莫要忘了这件事儿。”
秦檀点点头,低声道:“烦请替我,谢过相爷。”
——谢均啊谢均,这么厚的一份礼,可要她如何来还?
第26章景承宫中
秦檀竟被陛下封做了五品宜人!
圣旨一下,贺家众人皆惊。须知道陛下病体孱弱,已是许久没恩准过晋封外命妇的事儿了。秦檀这个宜人的封号,还是这一年的头一回。
贺老夫人不知道贺桢与秦檀在书房里闹的那一出,一副喜不自胜模样。但欢喜了一会儿,老夫人就拉下了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秦檀能得封五品宜人,定是桢儿去面圣请的旨。自己的老娘还什么殊荣都未曾得到,便先抢着给过门半年的媳妇请封,桢儿未免有些胳膊肘向外拐了!
老夫人浑然无视了秦檀施粥的功劳,一颗如拧了麻花似的难受;再瞧秦檀时,扎了刺般的不舒服,便盖过了先前的欢喜之意。这个千好万好的儿媳,看着也没有先前那般顺眼了。
老夫人面前的贺桢,却又是另一幅神情。待宣旨的太监走了,贺桢依旧僵僵站在原地,像是个唱忘了词的戏子,一副下不来台的样子。
有圣旨为证,贺桢知道,自己定然是错怪了秦檀。不仅是错怪,且错的离谱。秦檀对待素不相识的灾民,尚且如此仁厚怜悯,更何况是那些曾经救了她夫君的人?
他脑海如乱麻一团,羞愧之意又令贺桢的面孔浮上了不自在的红。
贺桢素有傲骨,几乎从不向人低头。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向秦檀低下了头颅,声音弱势道:“……檀儿,我……”沸红之色,从耳根传到了脖子尖上。
“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我不在乎。”秦檀斜斜睨视他。
“是我错怪你了。”贺桢的面庞愈发羞愤,“是我错……错的太离谱。”
此时此刻,贺桢更希望秦檀痛斥自己一顿,而非是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在乎”。他总觉得,“我不在乎”,比秦檀的怒火更叫他难受。
贺桢心底颇为后悔:他怎么便信了那些个农夫的一面之词呢?一定是自己的心太偏向方素怜了,如此,才会在秦、方二人之间,倾斜得如此明显。
秦檀掸了掸袖上尘埃,低声道:“贺桢,虽然这一次,你没能休了我,还得和讨厌的我继续做一对夫妻。但是,你很快就会圆了你的梦想,和方姨娘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比翼双飞了。”
她不日就要入宫面圣,跪谢上恩。届时,她可仗着有功在身,求陛下网开一面,准她和离。
她得了谢桢应允,想来此事不难办到。
女子犯了七出之过,便会被夫君休出家门;所谓休离,是一种遗弃,更是一种惩罚。被休弃者,嫁妆常有被没入夫家的,子女亦会与之断了缘分。秦檀无错无罪,她要的,不是颜面扫地的“休离家门”,而是光明正大的和离。
秦檀丢下的这句话,于贺桢而言便如一道惊雷。贺桢微惊,追问道:“秦檀,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想离开这个贺家不成?”
秦檀嗤笑一声,并不回答,携着圣旨,管自己扬长而去。
贺桢望着秦檀的背影,心底略有惴惴。他总觉得,秦檀留下的那个笑容,有肆意,还有解脱了的畅快。
倏忽间,他想起了蒙骗了自己的老农夫,当即无名火起,转身想要找那个老农夫算账。“竟敢欺骗我!”贺桢压着面上寒霜之色,步履匆匆地朝书房走去。
一面走,贺桢的心底一面涌现出惑意——这老农夫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让他抛弃秦檀?这样做,对这个老农夫又有什么好处?他受何人指使?
这万千思绪还未理出一个头绪,贺桢便见到书房外头站着一个丫鬟。那丫鬟面露愁苦之色,正是方素怜院里的芝儿。见贺桢来了,急的团团转的芝儿迎了上来,哀哀道:“大人,您帮帮姨娘吧!那求您救命的老人家,竟是个如此无耻之徒!”
贺桢愣了下,问道:“那老农夫与你们姨娘又怎么了?”
芝儿跺跺脚,恼恨道:“方才大人、夫人出去接旨的时候,那老头……老人家,仗着旧日相识之情,便缠着姨娘索要银钱,狮子口大开,一气儿索要了千两白银!我们姨娘素来廉朴,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财?”
千两白银!
贺桢听到这个数目,心底微沉,暗道一声“不像话”。须知道他的年俸也不足千两,算上数额丰厚的养廉银子,才堪堪过了千。这个乡野农夫,一开口就是千两银,真是异想天开!
芝儿见贺桢神色沉沉,继续哭道:“姨娘不答应,那老头子就威胁姨娘,说定会让大人您厌弃了姨娘!”
贺桢听闻这老农夫如此无耻,心下更恨。待他跨入了书房,便冷着脸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