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看她笑,心底叹一口气,不忍心说实话。
——她迟早有一天要离开贺家的。这儿给了她太多伤心回忆,她不会再在这里过一辈子。
***
过了两三日,有人上贺家下了帖子,说是燕王做宴,请贺桢去赏个花、吃个饭。贺桢知道,这是为了秋季选试的事儿做的宴席。
贺桢虽中了二等同进士,却只能领着个小官打打杂,权当熟悉官场人情|事务,离真的踏入官场还有几步。到了秋季选试,那才是真的定了去向:高升的高升,低就的低就。至于他到底调到何处,权看这大半年里干的如何。若有运气好的,一步登天也未可知。
因过了选试,大伙儿便要各奔东西,因此主管选试之人便会先做个宴席,请诸位叙叙旧、交交朋友。今年陛下开恩,赏了燕王这个差事。这不,燕王府的帖子就送到府上来了。
如是依照惯例,贺桢是要带秦檀去的。但是现在去找秦檀,显得有些不尴不尬,怪难受的,贺桢有些拉不下来这个脸。在书房里坐了半晌,他对小厮贺三道:“去,差个人到夫人那里,问问……”
说话间,外头有人通传道:“大人,夫人来了。”
贺桢微惑,还是放她进来了。他对秦檀不怎么好,秦檀对他也不怎么好,两人见面着实是尴尬了些。但秦檀不这样想,她进了书房,行云流水地坐下,直截了当开口道:“我算算燕王府的帖子就在这两日了,那等场合,你总不能带个妾去,平白叫人笑话。”
贺桢坐在书案后头,面不改色地盯着秦檀。他很清瘦,面庞也是棱骨分明的,但眼底有清澈的光。
秦檀知道,贺桢这人其实并不薄情,且君子傲骨十足。他打定主意要对方素怜好,那便是掏心掏肺地好,哪怕和所有人对着干也成。只可惜,贺桢眼神光不好使,连救命恩人都能错认,白瞎了这副如玉相貌。
“我可以跟着你去燕王府,与你扮一对和睦夫妻,但你得答应我几件事。”秦檀道。
贺桢捏了下笔,沉声道:“我不会容你对素怜放肆。”
秦檀讥笑起来,眼角眉梢俱是快意:“哟,谁稀罕动她了?我知道她是你救命恩人,又是亲自照顾你,又是题诗帕传情的,难怪大人这么上心。”
她笑得畅快,贺桢却愣了下,追问道:“你怎么知道诗帕这事儿的?”
府里头的人确实都知道方素怜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在素怜入府的第一日他就宣布过了,但是没人知道细节。贺桢怕坏了方素怜清誉,把她嫁进来前发生的事儿都藏在心底,闭口不提。
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秦檀是哪儿得来的消息?
秦檀的表情略又古怪,很快打了个马虎眼:“哎。我随口猜的,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要你答应我的事儿,是在宴席上不要乱说话、乱做事,免得出岔子。你来京城不久,不知道那燕王是个什么性子。他最不喜欢人阿谀奉承,你不要误打误撞冲了上去,叫他误会了,最后给你落脸子;还有,你的同僚里有几个不好惹的,从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公子哥儿,你小心着些……”
她说得那么仔细,就是怕贺桢在宴席上出事。贺桢这个人,脊梁直,不愿屈身;板着一身清骨,丝毫不肯圆滑迂回,前世没少给她添麻烦,这辈子她可不想再体会一遍那些麻烦。
秦檀嘴巴利索,一件件叮嘱说的都是有用的事儿。贺桢听了,仔细记在心里。
贺家迁来京城不久,家里母亲、弟妹都是小家子气人,对这些官场事儿一无所知。方素怜虽是他的心上人,可对官场上的事也是使不上劲。秦檀这些贴心话来的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许久后,贺桢心底忽有个奇怪想法:若是秦檀嫁给旁人为妻,一定会是个好妻子。
只可惜,她嫁的人是自己。
第6章惊扰锦鲤
贺桢听了秦檀一番话后,就打定主意要带她去燕王府上了。
对秦檀这番告诫之言,他其实心有感激,有心要道一声谢,却又不太拉得下脸,盖因先前二人闹得太僵,秦檀又那样对待方素怜。一句“多谢”在贺桢唇齿间踌躇再三不出,就在他犹豫的当口,秦檀已出了书房。
贺桢愣愣坐在椅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秦氏进出书房,竟都不与自己这个一家之主打声招呼!
真是太过分了!
***
隔了几日,便到了燕王做宴的日子。刚过了巳正三刻,贺桢与秦檀便上了自家马车,一道朝燕王府去了。两人自成婚来就没怎么说过话,但为了做做样子,还得坐在一辆马车里。
马车里,贺桢坐一侧,秦檀坐另一侧。
起初,贺桢并不想看秦檀,但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就忍不住侧头去望了一眼,想瞧瞧她在做什么——秦檀阖着眼,仿佛贺桢不存在似的。
秦檀穿了件杏黄地缀锦绣的袍子,袖口并领下刺了几团佛手花,绣工细致,让这花几如真的一般;贺桢才入官场不久,见过的好东西不多,但他也知道这衣裳造价定然不菲。可这样富贵艳丽的衣物,与秦檀的容貌是恰好相衬的,她本就是这种扎眼的相貌。
他正盯着秦檀衣领上的纹银滚边,秦檀便睁开了眼,讥笑他一句:“看什么呢?小心方姨娘吃味。”
她这一句话,让贺桢即刻把视线别了开来。一路上,两人再无视线交汇,便这样沉默着到了燕王府前。
燕王是太子的长兄,生母是宫里头的贵妃娘娘。燕王虽和嫡沾不着边,但到底是长子,又能帮着分担朝事,因此陛下分外疼他,让他早早出了宫封王建府。
这燕王府是在前朝王府的规制上朝外头扩修的,气派非凡,一色儿的绿琉璃瓦在日头下熠熠生辉;墙头探出一丛紫藤叶子来,叫这偌大王府有了几分热闹生气。
贺桢递上了帖子,跨进了王府,便得与秦檀分开了。这等宴席场合,皆是男宾一桌、女客一席,不可混淆。
秦檀沿着小路走了一阵,途径碑石亭台,便瞧见前头显露出一方蝠池,池水漾漾,映着绿枝假山,清澈透底。她侧头,对身旁红莲道:“险些忘了件事儿。你可带了那条黄玉坠子来?”
红莲低头道:“回夫人的话,奴婢知道那是给燕王妃的礼物,不敢疏忽,方才已打点交到王府那头去了。”
燕王做宴,来的都是同批中榜之人,为了日后官途,他们难免向上攀附巴结。男宾讨好燕王、女客赠礼燕王妃,那都是常事。这燕王妃与京城其他人不一样,不喜欢名贵的绿玉翡翠,独爱那稀落的黄玉。秦檀嫁入贺家之前就料到此事,早早就命人去搜罗成色上好的黄玉,再细细打磨成一条坠子,好拿来赠给燕王妃。
“你去跑一趟,把那黄玉坠子拿来给我。”秦檀道。
红莲有些不解,只道是秦檀想亲自将这坠子交到燕王妃手上,又或是担心有人对那条黄玉坠子下手,便老老实实地应了声是,去取那黄玉坠子了。
秦檀在原地候着,她面前的池水清冷冷的,池子里头有几尾点花锦鲤,曳着尾巴成群而游,一副无忧无虑的自在模样。未多时,她便听到红莲气喘吁吁小跑归来的声音。
“夫人,奴婢将那坠子取来了。”红莲呈上一道细金楠木的匣子。
秦檀取过匣子,打开匣盖,瞧了一眼里头的坠子。这黄玉成色极佳,看起来晶莹剔透得,磨成了大大小小的数颗圆润珠子,辅以嵌金点翠,足见匠心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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