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膳食彻底冷下去之前,淡松的声音隔着一层织锦的厚重垂帘模糊传来,道是陛下驾临,此刻已至含凉主殿。
阮问颖听了先是一惊,没想到陛下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接着就是心中发紧,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在这时到来,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她下意识看向坐在她对面的杨世醒。
杨世醒的神情没有多大改变,仿佛没听见山黎的话,只是眸光微动,表明他把话过了耳,知道了这件事情。
陛下亲至,他们自然不可能再端坐于曲泉阁中,正好阮问颖也受够了两人间的沉默,就想借着这个机会打破横亘在他们间的这层隔阂。
在她开口之前,杨世醒抢先看了她一眼。
仅仅一眼,却看得她如同冰水浇心,从里到外都凉了个透。
因为她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了警告之意。
他……是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不要露出端倪,让陛下发觉么?
为什么要这么警告她?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是这样一个会把对他不利的消息吐露出来、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还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过他的信任?
从前的那些朝事秘辛,都是他在筛选过后的茶余谈资,而一旦涉及真正的大事,比如边关弓。弩,比如身世之密,都不在她可以被告知的范围内?
……
杨世醒和阮问颖没有前去主殿。
因为在淡松禀报过后没有多久,陛下就自行来了曲泉阁,一见到他们便笑开了,道:“怪不得在长生殿里没见着你们两个,原来是在这里待着。怎么,没去和你们的母亲一同用膳?”
阮问颖微微蜷起泛凉的指尖,起身行礼问安:“臣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杨世醒坐在桌案前没动,腰背挺直如松,好似没有注意到这番动静。
陛下对此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地摆摆手:“没有外人在的场合,外甥女不必如此拘礼。”
阮问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努力寻找往常面对长辈时的恭谨亲敬语气。
可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杨世醒刚才那个眼神震住了,难过的情绪如山倒海,让她再难分出一点注意力,只能艰难地维持着笑语晏晏的模样。
“是……听舅舅之言,母亲正和舅母一道……在长生殿用膳?”
陛下应了一声,随意落座:“她们两个原本就很亲近,此回多年不见,又有昨晚宫宴发生的事情,亲上加亲不奇怪。就是没想到你们不在,舅舅还以为你们两个会一块过去用膳呢。”
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桌案上扫过,在看见分毫未动的膳食时停顿了一下,看向杨世醒:“怎么了,这菜都冷了也不用膳?不合口味?”
又在二人身上过了一圈视线,道:“还是吵架了?闹了别扭?”
阮问颖的指尖又泛起了冷,笑容也有些僵硬。
她搜肠刮肚地想着合适的借口,可是她什么都想不到,心头一片空白,除了怏闷就是难过,仿佛被冰雪覆盖的原野,举目所望之处皆不见花苞嫩叶。
好在这回杨世醒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抬眼看向陛下,从唇边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淡淡道:“不是。”
陛下“哦?”了一声:“那是为何?”
“还能是为什么。”他轻飘飘回应,自若如常的模样和从前别无二致,好像天下间最寻常的一对父子在谈论着最寻常的一番家常话。
“当然是父皇昨晚下的那道赐婚圣旨,让我们从好端端的一对表兄妹成了未婚夫妻,变得有些无所适从了。”
陛下“啊?”了一声,似是没听懂。
片刻之后,他似乎思忖明白了,缓缓点头,道:“父皇明白了。你是觉得这道圣旨下得不对,破坏了你们兄妹之间的真挚情谊,想让父皇收回成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