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冷静下来,不能被眼前的状况给吓住。
接着药箱里头取出银针来,在火上烤过后,目光灼灼,屏气凝神,他将她衣裳锁骨处解开了些,聚精会神地施针。
半晌,他满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连带呼吸都有几分的乱。
继而他继续把着脉,这衰退脉象没有半分的好转,他心猛地直跳,都快要跳到了嗓子眼里,唇也泛白,眼眶里血丝密布。
他塌下肩膀来,呈现了生平没有几次的颓唐,习惯性扶额,却摸到了满手的汗,冰凉的触感让他耐不住心中压抑的情绪。
裴怀度第一次看沈镜安这样,再也忍不住心上翻涌的热潮,沉闷的空间里死寂一片,他仿佛被一张巨网牢牢禁锢住。
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床榻边,看到了缪星楚惨白的一张脸毫无血色,平日里红润泛着水光的唇也都泛白起皮,眼皮垂落,眼尾下拉,一幅了无生机的样子。
裴怀度的心上充斥着慌乱和不安,俯下身去,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去探她的呼吸,微弱的呼吸让人心一惊,同时无尽的后怕争先恐后地用了上来,接着就是坠入死水的浓稠。
“沈镜安,你治啊,别停。”
沈镜安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桌上,快速地落笔,一张纸很快被写满,写完后他拿了过来,“星楚?”
她慢慢掀起眼皮,睫毛沾着汗珠颤动着,模模糊糊的眼神看向了沈镜安,过了一会,她的眼神才恢复了一些清明来,看清了他手头上拿着的纸张,语气微弱,“你开的病方吗?我看看。”
沈镜安沉着心对着药方读了起来,几味重点的药他着重标记了一下并说给了她听。
着急着要起身来,缪星楚怕自己的声音说不出来,她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喉咙火热的灼烧,皮肉被烫焦,干裂开来。
见状,裴怀度扶着她缓缓起身,也顾不得什么防备了,只将人半揽在怀中,感受着她滚烫身子下的体温,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她还在人世。
从今早的晴天霹雳到现在的满心沉痛,心上一直有一根弦死死绷着,像拉满弓的箭,下一刻就要刺穿心脏。
缪星楚缓着呼气,微微启唇,说了几句自己关于药方的看法,不出意料地看到了沈镜安愈发难看的脸色,没等她说完,他便出言打断了她,“不行,这太冒险了。药性太烈,稍有不慎你就直接一命归西,那我不是在救你,是在给你挖坟。”
他离她不远处,静不下来地左右踱步,面上陷入了死纠结,人也好像走进了死胡同,再也出不来。
听到沈镜安说出这话,她慢慢地笑了,那笑极其清浅,“无事,我的命我自己说了算。若是老天算定今日我命就在这里,我缪星楚也认了。”
想来也是她命薄,先是不明不白进了京城,说是见裴晋北的墓也好,也算给过去做个了断。中毒之后她双目失明,过了好几个月暗无天光的日子。
再后来遇到了裴怀度,他处处念着她,从不逼她,给足了空间让她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如今又担忧她,千里迢迢来到这守着她,只是现在她这身体状况,日后的日子更像是一片空白,摸不清也碰不着,他们或许真的有缘无分。
想起这有缘无分四个字,她莫名添了分凄楚,心的一角骤然塌了下来,掉落了无尽的深渊之中,然后一整颗心被碾着,巨大的悲伤吞没了她。
许是对人世的怀念,亦或是对他的留恋。
这话说得洒脱,像是要慷慨赴死一般,裴怀度紧紧抱着她,抓住她的手在宽厚的掌中,声音罕见地有些不稳,低沉而沙哑,“楚楚,我们慢慢来,不要着急,这重药不能吃。”
他怀中抱着她,却感觉着她的生命在流逝,颓败的花瓣在枝头被风雨吹打,拼命想要留在却如手中沙,一点点顺着指缝流下。
“沈镜安,你我都知道,若是今日不用这药,就算我能挺几日,也不过是几日或几月的光景罢了。从前那毒摧毁了我的身子骨,没有其他法子了,拖着也是无济于事。今日若不狠些,怕是没有机会了。”
沈镜安楞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她。他何尝没有想过用这烈方,只是他眼前这人是缪星楚,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她有事,下意识去选择较为温和一点的法子,先挺过眼前这一关,日后再好好调养,可是现在听她这样一说,被蒙蔽的脑子转动了起来,若是狠下心来赌一把或许能赌得生机。
“你别自责,这药是我开的,生死有命,你且去吧。”
她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轻了几分,若是不幸她身故,最后一碗药是她自己开的。人的一生可怖的是命运无常,朝为灿阳,夕为落晖,花盛极败,落叶无根。
也算不枉走一遭,毕竟她见过巍峨青山,滚滚江流,饱尝塞北风雪,纵马平原之野,救过了许多人,与三两好友谈天说地,有过刻骨铭心的情,足矣。
沈镜安有些颤抖着的手落笔带了几分不忍,终于还是写下了药方,连忙派人去准备。
屋□□进来了阳光晃着人的眼生疼,忍着酸涩,眼眶红了。
一旁的沈镜安心焦等待,屋子里的地都快被他来回踏穿了,时不时回头看向了床榻处,裴怀度揽抱着她,交叠的手相握住,紧紧依偎,两人面上的神情皆是平淡,殊不知这平淡下藏着什么样的滔天巨浪。
就当他以为药来的时候,却听见青然紧急的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她略带不安的声音,“陛下,外头齐王殿下来了。”
裴怀度抬起头来,用手轻柔捂住缪星楚的耳朵,“明希,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