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裴怀度转过身去,目光放远到珠帘帷幔上,神色不明。
“生前千万般不是,死后皆付于黄土。他既已身故,恩怨了却,何谈得上惦念。只是回想起来,总会觉得不甘,他从前让我等着他,结果等来了他的死讯,等来了他早已另娶她人的真相。有时候我不知道该怨恨谁好。”
她声如滚珠,落在盘中叮铃作响,干脆清冷,空幽幽的声音在结尾时留下诸多空白,徒添怅惘。
“或许我一开始我就不该来这,我合该替他立坟葬却往事。”
“若是他没死,你该如何?”
“他若是没死,我倒想看看他如何解释了。说实话我从未想到温润如玉的他会欺我至此,不过缘分是该断了。”
怕面前人不懂她说的话,她补充了几句,“从前我们在边关的时候他常照料我。初见时他身无长物,落落一身,却还是那样清朗疏落,说话总让人安心。后来相熟了,我们才走近了些。我家道中落,孑然一身,没什么值得骗的,没曾想还是栽了。他若另娶,我自当成全,只是千不该万不该欺瞒于我。”
初见时一眼惊鸿,在长久的相处里生情。没有想到有一日会被如此欺骗。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如听惊雷,让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只沉湎在旧梦回忆里反复问着自己,却再也不会有答案了。
日子过了许久,痛楚变成了入骨的刺,伤疤犹在,成了肌肤上的沉暗的隐痛。
时至今日,她也想明白了,背信弃义的人是他周子期,与她何关?不必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往事随风,她也该了却前缘。
她抬头看向了眼前背过身的裴怀度,虽然看不太清,但还是能感知到他刚刚的照料。脑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梓冉,又想到了之前和裴怀度种种接触,他在危难之中替她解困,用半莲沙华给她解毒,还将青然送来照顾她。
种种举动让她莫名有些心慌,白梓冉试探的话语在心中冒出,她隐隐察觉出不安,若是再和这位谢公子走得近了。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如今查到了她的过往,想必也不会过多纠缠,还是离远些好。他同白梓冉是要破镜重圆还是天各一方,都与她无关。
“原来如此。”
这一句让缪星楚摸不着头脑。
裴怀度负手站在了窗边,流泻的天光铺在他锦袍上,明暗的侧脸在光影下打照,利落的下颌线绷紧,拇指上的玉扳指转动着。
温润如玉?满京城的人都这样称赞齐王殿下,谦谦君子,温文尔雅,当年被放逐在边关的时候也不自怨自艾,反而沉下来关心民事民声,声名远扬。三年前又娶了清贵世家姚太傅的独女,夫妻恩爱有加传为佳话。
就连他自己都对这个弟弟十分看重,皇室蠹虫甚多,能拎出来办实事的没有几个,当年夺嫡争斗中,裴晋北不争不抢是一股清流,清朗之姿如玉,是难得的贤才。
可如今得知他同缪星楚一事之后,心中躁郁,总忍着怒气不迁怒。可他偏偏要私下找缪星楚。既已作出了选择,又何必纠缠。更何况,淑太妃给缪星楚下了毒,要命的毒药起了杀意。
她若是想离开,也逃不开淑太妃的迫害。
午夜梦回之际,他记起往事,想到幼时粉雕玉琢的她奔跑的背影,十二三岁一个小丫头片子在边关出手相助,想到她看不见时的落寞,道出遇人不淑时的忧愁。
有时候分不清他是想护住她,还是起了别的念头。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解毒时她惊鸿一眼,不经意的一个亲吻让人心悸。
他心里陡然生出的郁气惹人烦躁。
入手的玉扳指冰凉透亮,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他抬眼示意青然,青然得令之后走到了缪星楚面前,将刚刚的手帕浸湿在水中,重新拧干替她擦着手,整理她凌乱的鬓发。
缪星楚抬手却感到了酸痛,手腕上传来的一阵痛牵扯到了筋骨,她垂眼看去却看不到什么。
这是第几次被裴怀度扣住手腕了?
她觉得她的手腕肯定跟裴怀度有仇,每次见他都要来这一遭,现在弄得她手腕生疼。刚刚她说了什么来着?好像是喊错了名字,至于这般生气吗?
被骗的人又不是他。
青然上前替她料理后续自是看见了,她清晰地看到了缪星楚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了刚刚裴怀度用力扣紧,那重的力道,还有那眼眸中森寒的冷意,像是蛰伏的猛兽盯着自己的想要逃跑的猎物。
她余光不自然地瞥向了裴怀度。
裴怀度侧过身来,在光照下看到了缪星楚手腕上的红痕,落了两秒又挪开了视线,面色不虞,莫名的懊恼在心上攀升。
香炉中的烟气缓缓升起,烟尘四飞,这香清新而隐秘地浸在衣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