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之后还会回……过来吗?”
“不出意外的话。”
我陷入沉思。
虽然先前做足了准备,早已料到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么突然。我猜里包恩应该是从哪里(比如之前提到过的梦中)得到了相关的线索,所以才要去寻找,或许有回到原世界的办法。
在一瞬间诸多复杂而庞大的心绪中,我像揪线团一样揪出一根于情于理的立场。作为将他视作朋友的人,我对于朋友可能找到了返回家乡的办法的态度是:“有线索就好,你注意安全就行。这一周内能联络得上你么?”
里包恩负责地回道:“可以,我会带着手机,但经过没信号的地方就自然没办法了。”
至于以雇主的心态出发,我不免稍有泄气地一叹。
“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了。”我说,“你的车费路费够吗,我给你报销。如果能顺利回去,这就算最后的员工福利;暂时没回的话从你工资里扣。”
里包恩:“够,以我的办法花不了多少钱。”
我顿感不妙:“你有什么办法?”
男孩嘴角弯弯:“黑手党当然是用黑手党的路子。”
我:“……拜托你还是我员工就给我用良民的办法!卡给你随便刷!不过有限额。”
里包恩:“哦。”
我:“别一副遗憾又不甘心的表情。”
吐槽结束,我缓了缓,那种忽然间五味杂陈却感到不真切的情绪总算平复些许。
除去朋友、雇主,我没有别的任何立场再表达任何心情,可我依旧能够察觉到某种潮湿感。
下雨时带了伞,但伞打在头顶,脚踩的鞋却仍然被溅起的水花打湿,镜片的边缘滴到一滴雨水。就是这样一种表面上清爽,算不上难受,却总是无法忽视地叫人烦闷起来的潮湿。
我找不到理由解释,只能简单地归结于和朋友旅游结束分道扬镳时相同的境遇。于是顶着思考时一片空白的,估计看起来有点呆呆的脸,最后跟站在跟前的小保镖打上一声招呼。
“那你早点回去睡觉,我也该睡了。”我说,“返程的机票……”
里包恩接道:“我已经退好了。”
“你打的那些玩偶?”
“寄回去了。”
“动作真快啊。”
他哼笑一声。
无论如何,我再次点了点头,“之后有空联系。你多保重。”
里包恩压了压帽檐。
我回身敲敲门。等了一会儿,门打开,波岛让了半个身子,好奇道,“去哪了?”
“就在门外,我聊了一下在哪捡到的,免得有别的东西丢了我没发现。”
“啊,确实。待会再检查检查行李哦。”
“嗯。你收好了吗?”
“我也还没。”她疲惫地叹了口气,伸着懒腰走回去。
我扶着门,员工打扮的小保镖竟然还站在门外。我一手半掩上门,在即将关上的宽隙里朝他小幅度地挥挥手,想了想,抿起嘴附赠一个笑容,小声道:“再见,快去休息吧,谢谢你。”
里包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近乎审视般探究的目光,我向来不介意,也不在意。可如今却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反而忽然平白无故地感到一股无措的局促感。
他知不知道他从婴儿长大之后脸就越来越显凶了啊。
我捏紧门把,心底原本被镇压的湿意又摇摇晃晃、水涨船高。我想起昨天,昨天的阳光,水族馆发光的水母,汽水,射击摊前扶在手背的温度,海风,盘旋的民谣。到了嘴边语气平常的“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倏尔没忍住,绕了个弯,变成一把听起来能拧出两斤不舒服的、低落的口吻:
“……你干嘛凶我。”
里包恩一顿。他一眨眼,神情确实没那么冷峻了,“我没有凶你。”
“你有。”
“我没有。”
“你就是有。”
“我就没有。”
同事抬高的声调从背后传来:“小友寄?”
我把门多掩上了些,从门缝里看了里包恩一眼,“我不信,你再凶我你就等着瞧。”
里包恩细长的眉毛挑高了些。我丝毫不怀疑其中包括“那我等着”之类的,总之根本不把我当威胁的含义;但与此同时,他更像是正在真的等待着什么。
我关上门。过了两秒,又打开。
男孩岿然不动,一手插着兜站在原地。
“晚安。”我小声地、迅速地说。
门咔哒一声关紧,我照常上了锁。紧接着趴到猫眼上,再向外一望。
走廊空荡荡的,就像从未有人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