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等我拿剪子来。”
婉绣万幸的松了口气,眼睛飘离铜镜,飘向了半展窗棂外的小院子,隔壁屋的宫女正端着脸盆进出。
那宫女低着头,肃静乌黑的长发一根一丝都梳整着,头油抹的亮亮的。圆盘的白脸蛋更有几分亮色,素青色的衣襟拢着脖颈,遮了一点下巴。
看起来,恭敬肃穆,卑微拘谨。
这是宫中出身最低,被卖身进宫的穷苦人家。
进赫拉宫三个多月了,婉绣还是有点不甘心。
不甘心,倒不是说她心里有志向。虽都是包衣出身,但婉绣和芳雯的情况略有不同。
京城之中王亲贵胄,达官显贵遍地都是。芳雯在家中很不得宠,但她有几分颜色,性情又温柔聪慧,送进宫来是顺其自然的结果。婉绣冷眼看着,这些日子来叶禄氏有求富贵的意思。
而婉绣自己,出身包衣氏族的乌雅氏,卑贱如蚁。最得脸的差事无外乎曾为内务府御膳房包衣昂邦的玛法额参,在族中地位举足轻重。
婉绣出生时额参正得意,对白白嫩嫩的嫡孙女尤其疼爱。包衣油水足,婉绣关上门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遵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八字法则,生活情调大概就是学学基本字画女红,赏点美食糕点,挑挑华裳玉石。
最活跃烧钱的,就是几个姐妹轮流办茶话会,看看报聊聊八。
加之额吉喜塔腊氏早有透露族中不显,有推出昂帮阿玛家的婉萱进宫。奢侈腐败的日子,又没有忧心,足以让一个自以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沉沦堕落成一位五谷不分的娇小姐。
那日她备好新衣裳和额吉出门想看小哥哥来着,不想天有不测风云,宫里来了旨意。京城中许多包衣女儿家,都难逃进宫小选命运。
君主统治制度说一不二,乌雅氏地位太低,毫无力气抵抗。可编织十几年的美梦一朝破灭,怎么让人接受?
婉绣跪在额参书房前,看着阿玛抱着退回来的送礼,眼泪登时刷的掉了下来,腿都软了。
额参早年被撸了差事,安享晚年早有预料。但看自来疼爱的小孙女竟然这样不经事,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让她在祠堂前跪了一夜。锁了婉绣满屋书画笔墨,再请一位从宫里出来静养的老嬷嬷来教导规矩。
婉绣诚心诚意的跪了一夜,她起初是生气,故意跪给额参看的。
身为女儿家,她曾有着让长辈头疼的倔强。赖着这份倔强,婉绣曾在额参跟前得了不少喜欢,但到了最后却只能咬破了唇,跪到天明。
跪到清醒。
她已经没有了退路,不为家人也要考虑自己。可锦衣玉食十数年,婉绣发现自己连勇气都丧失了。包衣不小选,本就是她逃避罢了。既然逃不了,那便抹去眼泪做好自己本分。
扒了衣服仔细检查,几番有模有样的筛选后——
剃发,冲澡。
忘记自尊,忘记自己,忘记脾气。
宫里的规矩极大,她和几个相熟的老包衣家姐妹送进来就被各自分配到老嬷嬷手下学规矩。
教养她的是入宫三十多年的刘嬷嬷,平时严厉刁钻,规矩说不得一丝差错。再加上头有人敲头点拨,嬷嬷们更是兢兢业业的鸡毛当令箭,使劲儿嚯嚯这群猪羊。
呸,宫女。
刚开始的时候睁眼就是挣扎痛苦,闭眼就是疼痛沉睡。
至如今前后丢出去七八个包衣娇女中,对外宣话的罪名种类繁多。手脚不干净有两个,私传信物有三个,乱闯禁地有一个。
还有一个,莫名的就丢进了浣衣局,供人笑话。
这个连基本理由都不给的妹子,宫女们猜测万分,各种内部消息窜动活跃乏味的宫中生活。好像别人的不幸,任由自己胡诌之后就能抚慰心灵一样。
闲着需要安慰的时候,婉绣还颇有心思的根据曾经小说和电视的茶毒,深以为然对方要么长得太美犯了哪个主子的忌讳,要么就是心有歪念,但出师未捷。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好结果。
所以到了后来,婉绣已经麻木了。
睁开眼,细心洗护被磋磨的手,看看头发长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