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独孤九带着莫焦焦离去,鸿雁仙子等人忙凑近检查流光的情况。
连云山俯身将倒地的少女抱了起来,看着怀中脸色惨白、显然极为痛苦的流光,心疼地叹了口气,自责道:“师妹受苦了,那邪物也不知在她体内躲藏了多久,我每日与她在一处竟一直未曾现。”
“师侄无需自责,这事怪不了你。”鸿冥老祖摆了摆手,替流光把了脉后,又接过鸿雁仙子递过来的清灵水,给少女喂下去,苍老的面容上满是凝重。
“以流光的症状来看,她显然并不知晓自己无意识中被邪灵操控了,师叔适才所言同样证实了这一点,只不过这邪灵入侵的前提是流光心有杂念,道心不稳。啧也难怪师叔动怒,我早说了让她不要过分沉迷研究别鹤,非是不听”
“如此说来”连云山犹豫道:“近日我与师妹在一处,她总说头晕目眩,做事时常做到一半就睡着了,我原先是想她近来忙着监视顾师弟,才会如此疲乏。”
“哦”鸿雁仙子忽然出声问,“你说顾朝云是流光负责监视的此事宗主不是交给你了吗”
“师尊一开始确实是让我去做。”连云山惭愧道,“但随后师妹与顾师弟处得更好一些,师尊便让我俩换了。”
“也就是说,流光这阵子接触过的人,除了我们,最多的便是顾朝云了”鸿雁仙子问。
“正是。”连云山肯定道。
“得”鸿冥老祖闻言便一拍膝盖,“合着本道这宝贝徒弟会被邪灵控制,很大可能还是因为我另一个徒弟真真造化弄人”
鸿雁仙子见状微微皱了皱眉,抬手将桌案上的食盒和水壶等物事都收进了储物戒,才道:
“此事暂且到此为止吧。师叔虽有决断,但到底告知宗主为好,那幕后之人不论与顾朝云师侄有无干系,我们都必须彻查到底。流光受此无妄之灾,纵然与她道心不稳有关,也合该给她讨个公道。至于师叔那边”
“这你就放心好了。”鸿冥老祖摸着胡子道,“他向来最明事理,流光又是他重师侄,他还不至于为此迁怒。”
天涯海阁中生的诸多变故,皆被彻底封锁了起来,除了在场的几人与事后被告知的鸿御老祖,外界却是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却说顾朝云被莫焦焦一顿“冷嘲热讽”后,大受打击,随后比试又因伤势加重无法参加,只好提前退离了拭剑园。
他几乎一回到自己的洞府便趴在榻上痛哭出声,声线悲戚,消瘦的身子不断颤抖,接着又取出了烈酒痛饮,苍白的脸上尽是不正常的酡红。
体内的残魂见不得他糟践身子的模样,嗤笑道:“仅仅一个小娃娃,就能将你打击至此顾朝云,你未免太过懦弱,不战而败,当真无用。”
“你又不是我,哪里知道我心里有多苦”饮酒的少年闻言愤然反驳,又捂着闷痛的胸口猛咳了一阵,喘着气道:“就算你们救了我又如何呢你说的一切承诺统统未曾兑现崇容连正眼都不瞧我你还跟我说姻缘天道注定什么命途不过都是诓骗我的。”
“天道注定之事难不成有假你莫不是不信任我的能力。”残魂冷笑道:“事在人为,我早替你铺好了路,你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怪得了谁”
“我有什么优势么”顾朝云扬手挥落桌上的酒杯,目眦尽裂,“前世求而不得,为了崇容一幅画无辜枉死于宗门之内,无人伸出援手今生借尸还魂,却屡屡受挫受人轻视天道于我何其不公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是看不透。”残魂长叹一声,怪笑道:“顾朝云,重活一世,你也没有任何长进就你这样事事抱怨,畏缩不前的样子,依我看,你就算投胎成那娃娃,崇容也瞧不上你。”
“是啊”老者的话一出,醉酒的少年便猛然抬起酒坛,冰冷的烈酒顷刻间从他头顶浇下,少年却闭着眼睛忍受着,待烈酒悉数倒尽,他才将酒坛扔到桌上,捂住脸喃喃道:
“上辈子难得见他一面,这辈子又何尝不是我永远如同跳梁小丑,再怎么变也成不了他喜爱的模样曾经好歹还有一腔孤勇和真心,如今身子毁了,诡辩成性,占了别人的身体不说,连灵魂都是污浊不堪的”
他俯身趴到桌案上,自言自语道:“那孩子分明没有丝毫嘲讽之意,我却无地自容,谁让我永远都在模仿他人呢这身子的主人若是知道我活成了这副样子,恐怕死了都不会瞑目吧”
“顾朝云”老者见他越说越离谱,不由怒斥道:“不过是被说了几句,你就颓丧至此,那你重生的意义何在我早告诉你他已经死了别再想着退缩,你只能待在这副身体里替他活下去”
少年闻声微微动了动手指,缓缓攥紧衣袖,一言不。
老者这才退一步哄骗道:“何必执着于过往修道之人,当一往无前。你也无需如此畏缩。那个绿衣服小娃娃看着就是个好相处的,相貌又和崇容相差如此巨大,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往后慢慢来注意一些也就是了。”
“可我从未见过崇容师叔祖那么疼爱一个人。你不懂,他对那个孩子有多纵容。”顾朝云悲哀道。
“嗤你莫不是和焚忧一般昏头了”残魂难以置信道,“小娃娃再讨喜,也是个孩子。你同他争宠有何意义爱屋及乌,你莫非不懂崇容一生光风霁月,最是看重因果道义,若你连他怜惜一个小娃娃这一点都无法忍受,眼里容不得沙子,那么我也帮不了你”
“爱屋及乌我知道了。”良久,趴坐着的少年才直起身子,他缓缓拭去脸上未干的泪痕,垂下眼,提起剑出了门,往平日修炼之处走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多谢前辈指点。”语毕,竟是带着伤独自修炼了起来。
老者对他突如其来的“顿悟”尚有些措手不及,只觉得怪异,然而少年看起来确实是幡然悔悟了的模样,他也只好压下心中的疑虑,耐心地出声指点。
无论如何,在没到无法挽回之前,他都不可能放弃顾朝云。
少年与残魂的对话,几乎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刚刚用完午膳的莫焦焦脑海里。
小孩此时正戴着毛绒绒的奶白色帽子,外面罩着一件同色的暖乎乎的狐裘,被独孤九牵着小手缓缓走在山道上,一只手被宽厚的大掌裹着,另一只手则揣在小口袋里。
原本莫焦焦是不愿意揣着兜的,他没有那样的习惯,更喜欢伸手捏着玉佩。然而外头大雪初停,实在寒冷。独孤九担心他被冻着,不仅强硬给小孩穿了外衣,还不许他偷偷把手伸出来。
好在外袍足够厚实,穿上后又扣好扣子系好带子,里头嫩绿色的袍子也就看不见了,这让莫焦焦高兴了一点。
比起当一只绿辣椒,他更喜欢云朵的颜色。当然,如果能想办法把里头的绿衣裳脱了,莫焦焦就更开心了。
小孩正暗自琢磨着怎么才能穿上红衣裳,顾朝云和残魂的争吵声就骤然在脑海里炸响。悲凄的哭声吓得莫焦焦步子一歪险些栽倒。
独孤九迅将小孩提起来站稳,确认他无甚大碍后方牵着人继续前行,走路消食。
莫焦焦却呆呆地听着脑海里的争吵,听得一愣一愣的,圆圆的眼睛黑溜溜的满是惊奇。
若是换作以往,听到这样的哭声,莫焦焦定是吓得不敢说话,然而自从认定了顾朝云是云糕之后,小孩就不怕他了。
只是那两个人的交谈对于如今的莫焦焦而言,还是过于高深莫测了。小孩歪着脑袋听了半天,只觉脑子里嗡嗡嗡得一直在响,似懂非懂。
待全部听完,两人也沿着山道走到了天涯海阁最南面的冉月湖畔。
莫焦焦茫然地回过神来,仰起头拉了拉独孤九的手,仿佛在说故事一般习以为常道:“云糕说话了,他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