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剑宗,天涯海阁之上。
被苍茫大雪覆盖的庭院里,一身墨袍广袖流云的男人单手托抱着胖乎乎的稚童,于深深积雪中穿行而过,踏雪无痕。
莫焦焦小小的胳膊揽着男人的脖颈,戴着小帽子的脑袋靠在男人肩膀处,他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四周壮丽的雪景,视线掠过屋檐处形态各异的冰凌,惊叹道:“这里真好看。”
独孤九适时放缓了步伐,任由小孩在怀里扭开扭去张望着,大掌始终稳稳托着稚弱的脊背。
小孩看够了就窝回去贴着男人的下巴,忽而没头没脑地开口道:“流光刚刚身上臭臭的味道不见了。”
“椒椒能察觉到他们的气息”独孤九有些意外。
“能的。我能闻到妖兽的味道。那个黑气不是妖兽,可是它碰了妖兽的血。”莫焦焦说完,勾着男人的脖子,小手偷偷摸摸地放在漆黑顺滑的长上抚了抚,只觉触感冰凉而柔滑,不由惊奇地睁圆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一绺黑,攥在小拳头里仔细地看着,又松开手,小手塞进自己的帽子里,摸了摸自己的头,不解地嘟囔道:
“为什么独孤九的头冰冰滑滑的,直直落下去,焦焦的头就暖呼呼的,还弯弯的。”
“椒椒没长大。”独孤九随口回道,他思索了一会儿小孩适才说的话,眸色有些幽深。随即跟着小孩的动作探手揉了揉一脑袋的黑毛,接着道:“回去将髻扎起来就好。”
莫焦焦却摇了摇头,不高兴道:“焦焦不喜欢圆圆的髻,帽子戴上去,就有两个包在头上,不好看。可是谷主喜欢。”
“那便散着。”独孤九低头看了小孩一眼,淡淡道:“椒椒愿意戴着帽子了”
“帽子”莫焦焦迟钝地跟着重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皱着小眉头抬手把帽子拉掉,露出一头乱糟糟的柔软黑毛,脑袋藏到男人脖颈间,抗议道:“不戴这个。”
独孤九抬手护住小孩的头,大掌团住温热的后脑勺,遮挡了迎面吹来的寒风。他不再逗小孩,举目四望,沉沉道:“椒椒想住何处”
“独孤九住在哪里”莫焦焦问,他认真地说:“焦焦要和独孤九住在一起的。”
“本座平日居于天涯海阁峰顶的洞府。”独孤九回道,“山顶终年下雪,椒椒年幼,不适合你居住。”
“焦焦不怕冷。”莫焦焦一听这话就着急地开口,“识海里都是冰原,焦焦也没有染上风寒。”
朝天椒确实较为抗寒耐热,生存能力强悍。然而莫焦焦于独孤九眼里,始终是个需要保护和照拂的小娃娃,冰天雪地的山顶并不适合他。
思及此,独孤九抱着孩子转了个方向,浑厚真元覆于脚下,施展步法无声加快了度。
男人功力深厚,诡谲奇妙的身法几乎感觉不到丝毫颠簸,莫焦焦好奇地看着四周快倒退的景色,软绵绵道:“独孤九总是不用飞剑。可是谷主说,剑修都御剑飞行。”
“山上风大,御剑飞行于你无益。”独孤九低声解释。几息之后,他在一栋精巧华美的楼阁前停住了脚步。
等候在外的纸童忙推开门引着人进去,动作利索地将此前早已准备好的常用物事摆放整齐。接着又有几只纸童将莫焦焦落在斩月楼的东西带了过来。
独孤九接过纸童递过来的小靴子,弯腰给小孩套上,随即把人放下了地,叮嘱道:
“天涯海阁南面有一湖泊名冉月,日后椒椒便在那修炼,此处名为落日阁,距离湖泊最近,椒椒便住在这。”
“落日阁”莫焦焦在原地跳了跳,伸手捉住男人的衣袖,捏在肉乎乎的手心里,他拉着人在屋内慢吞吞地转了一圈,澄澈的目光看着精美如新的布置,小声问:“这里以前,有住人吗”
“天涯海阁每一处楼阁皆闲置已久,自建成之后,从未有人居住。”独孤九由着小孩乱走,道:“纸童每日皆会前来清扫,亦会照顾好椒椒。”
莫焦焦嗅了嗅屋里清冽的香气,揪紧男人的衣袖,仰着头迟疑道:“纸童会变臭,它们不听我的话。”
“不会。今日之事,不会生第二次。”独孤九单膝在小孩面前半跪下来,宽厚的大掌握着小孩稚嫩的肩膀,郑重道:“适才山中所有禁制已悉数开启,但凡有一丝异动,本座都能察觉到。”
纸童同样不会有第二次下山的机会。
莫焦焦闻言歪了歪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黑葡萄似的眸子直直地看进男人深邃的黑眸里,然后在其中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小孩不由愣愣地点了点头,糯糯道:“焦焦相信你。”
说话间,纸童又端着两个精美的食盒走了进来,同时搬来了一张高高的椅子。莫焦焦嗅到了糕点的香气,不由分了神,扭头巴巴地看过去。
独孤九便敛了神色,将人抱坐到那张椅子上。
纸童端来的食盒一份装着午膳,一份装着糕点。
莫焦焦被塞了一把勺子到手里,便捏着勺子专注地看着纸童往外端吃食,眼睛一眨不眨。然而随着一盘又一盘的精致膳食被端到案上,小孩却茫然地嗅着扑鼻的香气,看着摆满了桌子的糕点,可怜地道:“这些东西,焦焦不认得。”
独孤九瞥了一眼桌上精细异常的食物,一时间同样冷着脸沉默了。
莫焦焦自幼居住在隐神谷,而隐神谷里的妖怪素来食野果、饮清泉,哪怕顾虑着小孩的身体,平日里会布置世俗界的膳食,但也没有如此精细,皆是寻常人家的菜色。
然而久居天涯海阁后山、隐居山林不问世事的“小厨房掌权人”鸿善老祖,却完全遗忘了这个事实。
鸿雁仙子送来的食物无法再食用,独孤九又信不过他人,便传信于久未动用的天涯海阁膳堂,吩咐他们送些鲜美易消化的食物来。哪想到他那嗜吃如命的师侄鸿善老祖会亲自下厨
眼见着小孩满眼茫然,急得想吃又不知道如何动手的模样,独孤九敛了面上冰冷的神色,抬手给小孩盛了一小碗枸杞粳米粥,又给拿了碟子,依次将桌上的菜色夹了一些过去,鱼肉鸡肉同样剔了骨头,方低声安抚道:“吃吧。”
莫焦焦这才老实地握着小勺子舀粥,吃得脸颊鼓鼓的,大大上勾的双眼微微眯起来。
独孤九只沉默地看着,时不时执箸给小孩布菜。莫焦焦不会用筷子,男人便夹了喂他。
屋中一时静谧无声,只偶尔有碗筷碰撞的声响传来,间或夹杂着稚童奶声奶气的音调。
屋门外,一直等着小孩夸赞他厨艺精湛的黑胡子老头正急得跳脚,他探头往屋里张望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两人吃东西怎么不说话我特意做了这么多美食就为了得到小娃娃的夸奖,结果他只顾着吃”
莫焦焦咬了一口男人夹过来的藕片,含含糊糊道:“门会叫。”
独孤九微微转头瞥了一眼乱动的屋门,沉声道:“不想进来便回去。”
屋外气得直锤柱子的鸿善老祖顿时哑火,猛地咳嗽了一声,他揪着胡子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抬脚走了进去。
莫焦焦边嚼着藕片边瞅着走进来的老头,单纯的目光里是满满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