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的回忆被打断,他重又打了二两香油给苏晚,意味深长说道:“小本生意,还请姑娘以后多多关照。”
苏晚笑道:“李大爷磨了这么多年香油真是不容易,平时要多注意身体,平安是福,活着是福。”
老李头眯着眼睛笑了:“天子脚下,太平盛世,想要苟活下去,是很容易的。”
苏晚再笑:“您放心,我吃了您的香油,嘴巴一定闭的严严实实,一个字都不朝外透露。”
老李头点头:“那欢迎姑娘以后再来。”
等苏晚几人离开后,老李头靠在磨盘上,对着空气继续说下去。
“其实他的疯病,并不是发疯咬人吸血,我最初发现他喜欢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后来问他才知道,原来他在和另一个人对话。
那个人谁也看不到,只有他自己能看到。
他告诉我,他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
他在沈家不受待见,丫鬟婆子们时常欺辱他,他自己胆小怯弱,有一回被丫鬟们作弄,头被丫鬟们闷在水盆里,差点溺死,从那之后,他就暗暗祈祷自己变得强大,自己保护自己,于是那个人便出现了。
欺辱他的丫鬟们,脖子被他咬出了一排压印,吓的她们之后见了他两腿就发软,他咬人吸血的名声就此传言出去。
导致大家看见他就绕道而行,欺负他的人是少了,可再也没有人愿意同他说话了。
他想让那个人消失,便拿针戳自己,他想杀死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他说自己不是怪物,真正的怪物是藏在他身体里的另一个人……”
后来自己儿子出事连累整个耿家,他被老李头顶替发配去广宁,自己改名换姓,苟活在芝麻糊同里,再也没有抛头露面过。
倘若他还是以前的耿乐宏,倘若他还是那个在士林中名声显赫的大儒,他一定会遍访名医,替沈八治好那个怪病。
后来,他蜗居在芝麻胡同,听左邻右舍谈论着自己的两个爱徒。
一个徐凤池,已经上阵杀过敌,显露其父的风范,少年时那毫不掩饰的杀戮就此克制隐忍下去。
耿乐宏知道,这个弟子能忍,会忍,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他还是小时候的那个他,他提剑杀敌,为的只是越过自己的父亲。
早晚有一天,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他一定能得偿所愿。
另一个沈八,他皈依了佛门,名声越来越盛,他积极行善,被信徒们尊称为小菩萨,他不再是那个怪物了,看来,他身体的那个怪物,已经被他用佛法压制住了。
他虽然走了,但在耿乐宏看来,沈八是云鹤西去,登了西方极乐之地了。
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人生短短数十载,能教导过两个这般的学子,是他的荣幸。
耿乐宏直起的腰杆,慢慢又弯曲了下去,继续推动着磨盘,磨着芝麻香油。
四方园的静室里,徐凤池放下一本经文,推动轮椅到了窗前。
仰头一望,星空密布,一轮弯月高悬,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他的心难得平静了许多。
耿老师说的对,他确实要多看佛经,修心养性。
敲门声响起,四方园的暗卫悄悄进来。
“世子,长公主的头疼病又犯了,说要见您。”
徐凤池低声道:“快叫奴婢们进来为我更衣梳发。”
暗卫抬头怯怯的说道:“可是世子,您的脚伤还未好啊。”
“无碍,我能忍。”
他说的忍,是指他可以忍受任何疼痛和煎熬,正常的走着去见长公主。
每次去见母亲,他都是那个矜贵的世子爷,连头发丝都不会乱一根。
他是母亲的骄傲,即便眼前是刀山火海,他也能微笑着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