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因為雙親的死亡,而是這份顛倒黑白的、受害人反倒要向加害者賠罪的凌侮。
他感到屈辱。
這豈是他夏歸曄一人的屈辱?豈是他夏家一門的屈辱?
不!這是整個國家的屈辱!是整個民族的屈辱!
想夏先生貴為上海灘商界龍頭,身家豐厚,何等風光;也曾攝職從政,交遊廣闊。想嚴女士出身書香門第,自幼熟讀詩書,會說外語,素有才女美名,向來頗受尊敬。
然而這樣的人物,在華國本土,被些蠻人無賴毆打致死,竟也不能得個公道的結果。非但死是白死,反而還要被追究罪責。
喪了性命又如何?哪裡抵得掉惹怒洋大人的滔天大罪!
恰如一盆冷水,將夏歸曄完全潑醒。他終於清楚地認識到,祖國暗弱究竟意味著什麼。
根本不是所謂的在海外被歧視,而是使諸夏兒女在自己國家的領土上也身微命賤連豬狗都不如。莫說喜怒哀懼,就連身家性命,都卑卑不足道。
夏歸曄不為父母離世而悲傷,或者說,滿溢的鬱憤已經讓他無法再感知到任何其他情緒。
憤悒的熾炎燎燃著,直至將他整個人都焚灼殆盡。於是那天真的、高傲的、滿腔熱忱的小少爺,就死在了法蘭西的凜凜寒冬,死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心火煌煌中,生出一個滿腹心機、不擇手段的冷血之徒。
他在心上封住厚厚的冰,將所有憤怒盡數掩埋在冰層下——那燔燒的炎煬不會因此熄滅,它只是被暫時藏起來了。任何與之相關的意象,哪怕只是些微關聯,都能輕易讓它再度復燃。
譬如那甘美的、清甜的、令人生厭的水蜜桃的味道。
【*$+_a:}#¥+&_*{:&&1t;¥!。。。。。#a*~&1t;$+&!¥_#】
oo1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模模糊糊聽不真切。好像在叫他,好像又沒有。夏歸曄像是陷入了一團迷霧,外界的一切都變得含混。
【宿主宿主!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金棕色虎斑紋的長毛貓咪搖晃著蓬鬆的大尾巴,小獅子一樣威嚴的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我準備了一個驚喜哦~宿主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什麼?】
【驚喜哦!是我送給宿主的禮物呢~我向oo4借了積分,購買了組隊模式,以後就——】
就可以和情緣先生一起做任務了,情緣先生再也不會沒記憶啦!
邀功的話語戛然而止。
oo1從來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宿主。
鋪天蓋地的雨幕中,他渾身濕透,一張臉慘白如紙。長眉斜挑,發縷濕垂,都是重墨一般的濃黑,與面色兩相映襯,便顯得白的愈白、黑的愈黑。
雨水順著額間的碎發沿面部線條蜿蜒而下,滑過挺直的鼻、蒼白的唇,最後隱沒在襯衫衣領里。幾乎變成透明的白襯衫緊緊貼在肌體上,清晰地勾勒出年輕人緊緻美妙的身軀。
他已經不再咳嗽,卻依然跪在街邊不曾起來。沉默又安靜,仿佛一尊雕像。
oo1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狼狽的宿主。
【宿主你怎麼了?】oo1小心翼翼地問,【是原主殘留的精神力太強了嗎?還是說……】
它感到十分擔心。
宿主看起來很難受。雖然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但oo1想,如果情緣先生在旁邊陪伴安慰,宿主總會感到好一些的。
進入這個世界前,oo1想給宿主準備一個禮物。它用三個任務所得的全部積分購買了組隊模式——其實還差一些,不夠的差額oo1是向系統oo4借的。
組隊模式下,作為同伴的情緣先生從「bug」轉正,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有任務世界的記憶。
宿主的反常讓oo1很不安。oo1想要幫忙,但它通過分析得出,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其實並不能給宿主提供太大的幫助。對於人類來說,理想的安撫對象,應該是親人、愛人、或是朋友之類的;系統不行,小貓咪也不行。
而且宿主現在還需要一把傘。雨下得那麼大,宿主都淋濕了。
想到這裡,oo1不由得感到慶幸。幸好情緣先生已經恢復了全部記憶——最重要的是,他擁有和宿主相愛的所有過往經歷——這樣的情緣先生,一定可以幫上忙的!
oo1很快做出了決定。
它連接上情緣先生,將宿主的異常情況一一告知,並請求對方趕到這邊來安撫宿主。情緣先生幾乎是立刻就給予了回應,說他很快就到。
得到肯定答覆後,oo1稍稍鬆了一口氣。
【宿主,再堅持一下就好啦!情緣先生說他很快就會過來的!我已經把定位發給他了!】
【其實這就是我之前說的驚喜,以後宿主就可以和情緣先生一起做任務了!是不是很棒!】
【說起來,這一次我是只大大大貓咪誒!看起來就像是小老虎小獅子一樣!宿主你看,我是不是——】
為了轉移宿主的注意力、好讓宿主可以減少些許痛苦感受,oo1絞盡腦汁地和夏歸曄說話。或許是它太吵鬧了,夏歸曄總算轉過頭、將目光投向了oo1。
oo1渾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來。
他面孔蒼白冷肅,像是一尊大理石雕像。眉骨高挺,眼窩深邃,濃秀的睫毛上沾著幾滴欲落未落的雨,而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好似深不見底的淵潭,令人心悸不已。
根本沒有oo1想像中的痛苦、難受、軟弱,反而侵略感十足。眼神陰鷙,冰冷的殺氣幾乎滿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