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当劳没什么人,一位年轻的员工正拿着抹布漫不经心地擦着窗玻璃上一块怎么也擦不掉的污渍。徐夕瑜盯着那块污渍想,为什么不试着从外面擦呢?许多人面对问题都是这样吧,摆出一副要解决的姿态,其实根本漠不关心。只要问题还在,自己努力的姿态还在,生活就可以继续,至于问题的解究竟在哪,根本不重要,就像他……脑海中浮现起一张脸,徐夕瑜摇摇头,把那张已经浮出轮廓的面庞甩个七零八落。小鹊在专心地吃一个双层吉士汉堡,咬下一口以后,一块黄瓜片溢出,她就放下汉堡,抓起上面一层的面包,用指尖捻起那片黄瓜,轻轻摆回肉饼的中间。徐夕瑜一言不地看着她想,这小鬼一定是个好成绩的乖乖牌。她对这种人本来是没什么好感的,只有陈钰生曾经是个例外。
两年前,好成绩乖乖牌陈钰生对于她推荐的文艺作品照单全收,鉴赏完还要跟她汇报一番心得,如果那时候自己要求他写观后感听后感,他一定也会写的。徐夕瑜纳闷,这家伙不是很爱学习吗,怎么还有时间去鉴赏文艺作品?他不睡觉的吗?
徐夕瑜找陈钰生帮自己打电话请假是有原因的,她现陈钰生作为较早变声的男生,音色跟自己的父亲颇相似。向他起同去的邀请不过是随便一提。自己去海边没什么不好,但是有个人在更好,或许能说些平时在学校不会说的话。“老婆”,不,“前妻”就算了,她太感性,话太多,最近还买了像素很高的拍照手机,徐夕瑜可不想把难得的逃课休息日变成拍照日。
不过陈钰生会同意,徐夕瑜也没想到。放学后,他们来到附近的奶茶店。陈钰生假装徐夕瑜的父亲给班主任打电话请假后说,徐夕瑜不用帮他打电话,因为连续两个家长给孩子请假,会引起老师的怀疑。他会回家后叫自己的妈妈第二天上午打电话给学校请假。
“等、等一下,”徐夕瑜咬着奶茶吸管,“真的叫你妈请假啊?理由呢?”
“就说我压力大想去海边玩。至于跟老师怎么说,我妈可以自己想。”陈钰生很淡定。
“不愧是优等生!”徐夕瑜比出大拇指。
第二天,他们在海水浴场碰面时不免有些尴尬。周围都是带小孩的家长或者老人,而他们两个青春年少的异性结伴同游,一看就是逃课来约会的学生情侣,引人侧目。徐夕瑜穿着校服,背着鼓鼓囊囊,装了沙滩巾和零食的书包;官方批准逃课的陈钰生则自在地穿了便服,提着个塑料袋。
他们来到一处尚未被占领的大遮阳伞下,徐夕瑜摊开沙滩巾,陈钰生冷冷地说:“那我去了。”说完,唰地把裤子往下一拉——
徐夕瑜刚想尖叫,就看到他外裤下的泳裤。
陈钰生转过身去,把上衣也脱掉,往身后一扔,含混地说:“你不游就帮我看东西。”
那是四月底,天气热得异常,陈钰生走向海中,很快他的头就和海里其他起起伏伏的头分不清了。徐夕瑜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才拿出零食来吃,暗暗嘲笑那个竟然还想跟他倾诉些什么的自己。
中午,陈钰生湿漉漉地走了回来。从塑料袋里依次拿出毛巾、一个汉堡,和一个三明治。他说:“你吃哪个?”徐夕瑜选了鸡蛋三明治。两个人默默地吃完。浴场的人少了很多,大概都去吃饭了。正午的太阳很暴戾,徐夕瑜躲在伞的阴影下,看陈钰生身体泛红,感觉他像个战士,并头一次意识到他是个男生。
陈钰生穿上衣服,说:“我不游了,太晒了。”
徐夕瑜说:“随便你。”
他们谁也没说要走。徐夕瑜只顾盯着这片大海,充满了肉体气息,洋溢着热情泡沫的海,跟她想要的那种不太一样,但聊胜于无的大海。她没有注意陈钰生在沙地上用手指作画,画得还很好。她什么都没和他说,对成长的疑惑,对家庭的担忧,对世界和平的期望,对太空漫游的畅想,虚无时光中应该填充的虚无聊天,种种羽毛般凌乱轻柔的话题,什么都没有。
他们什么都没说。直到下午三点。
徐夕瑜说:“我想回家了。”
陈钰生说:“那我也回了。”
“你不回学校参加化学月考吗?”
“赶不上。我坐公交车直接回家。”
“哦……不好意思啊。”徐夕瑜这时才感到自己的这次逃课计划很失败。陈钰生可能期望她像平时在学校里那样,给他介绍一些新奇的作品,或者说些别的。但她什么酷酷的话都没说,还害这位优等生错过一次化学月考。
“下次心情不好还可以叫我,反正我爸妈不太管我。”陈钰生说。
徐夕瑜翻开手机,没有新信息。昨晚在小鹊家和陈钰生交换了手机号码,刚刚信息是让陈钰生到麦当劳来找她们,陈钰生没有回复,也没有来。可能他回家补觉去了,可能他还在生气。他为什么会生气?两年前他从来不会生气,难道他真的是青春期来得太晚?
小鹊已经把汉堡吃完,把包装纸叠成一个方块。她问徐夕瑜:“我们去哪里找妈妈?警察局吗?”
徐夕瑜瞥了一眼那擦玻璃的麦当劳员工,幸好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擦污渍的节奏毫无变化。徐夕瑜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唇边:“不,我们自己找。”
“不用找大人吗?”小鹊有一些担心。
徐夕瑜笑嘻嘻地说:“大人都不能相信!”
“为什么?”
“你相信你妈妈会去接你,结果她没去。对吧?”
小鹊眼眶红了,不甘心地点点头。
“所以,”徐夕瑜握住小鹊的手,“我们自己的事要靠我们自己。”
“我们?”
“对,我们,”徐夕瑜悄悄地说,“告诉你,我的父母也消失了。而我非常确定,你妈妈现在就和他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