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位王姑娘呢?”
“她?她必须要跟太子见一面。”醉之想到什么,“我今日还没见她,不知她恢复得如何。”
易珍袀闻言从门外飘来,“她刚起时吃了两碗粥一碗羹汤,午膳一大盆羊肉碎羹都下了肚,除此之外瓜果点心无一不用。若不是实在吃不下,你们给我的供果她都要啃两口。恢复得面色红润,可比你快多了。”王团圆打了个激灵,四处探头,却见不到什么,接着埋头大睡。醉之笑着抚了抚它的毛,“别怕。”转头对易珍袀,“多谢木夫人,过段日子安全些便能同往常一样。您可知道她最爱吃什么?”
暮春的风微凉,顺着各色芬芳和食物的香气,在晨间初放亮的小径流进门缝,唤醒了桦竹的噩梦。她猛地一惊,平和的敲门声消散了她梦中不少惊惧。随之帷帘微微摆动,拂去了梦中高台木架上熊熊烈火的刺鼻呛人的浓烟,在新阳的暖意中,柔软的蚕被里,再无束手束脚的麻绳勒痕……就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还在家里的时候——空气中除了饭食似乎还带着一丝熟悉的丹书州杏仁椰糕片特有的香甜。恐是梦中,又恐错过,趿拉着鞋子,不顾伤口,满心期待地去开门。
“阿娘?”风一吹,桦竹的冷汗全消了,只觉得有些冷。
“桦……桦……”帘外门前端着食盘的不是易珍袀,是一位少年,“是我,王寂酒。姑娘的伤可好些了?”他单手托盘,另一只手扶住王桦竹,“我带了些吃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他的磕巴逗笑了桦竹,“你叫我桦桦,那我可以叫你酒酒吗?”
“当然可以。”酒酒笑起来,“辰时了,桦桦该用早饭了。”
“好。”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桦桦恢复得很好,她隔着珠帘纱帐自己洗漱干净,才坐在酒酒对面,慎重地,最先夹起一片杏仁椰糕片。甜度适中,杏仁清香,白米椰糕松软,忽地眼鼻酸软,桦桦只觉面上一热又一冷,伸手一碰,才知是泪。
酒酒有些手足无措,赶忙掏出帕子,“是我做的东西太难吃了吗?这里没有厨子,我只是照着菜谱做的,是不是不和你的胃口?”
“很好吃,”桦桦吸了吸鼻子,“我很久都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糕了。”
王寂酒的眼色先是一亮,“那便好。”随后晦暗闪烁,“这是丹书州的特产,你若喜欢,我以后常常做给你吃。”
在王桦竹模糊的视线里虽然并不能全然捕捉到对面的神态,但她也知王寂酒此行绝不是平白来想她示好。诚然她是怀着一些少女情思,但如此乱世流落在外若真若此单纯,早也就化作一堆枯骨了。所以没有忙着感动,而是擦了泪,视一桌佳肴如无物,端端正正地坐直,“月出人都知道,王祭酒是太子的人。”
这个“祭酒”,指的是官职。虽官位不如三公九卿,但这些年暗中培植起来的势力绝不容小觑,国子监出身的官吏,莫不与其有牵连。加之王家位列世家前三,也给了“白面阎王”王祭酒不少助力,再有苍国为后盾,便是三公要在他头上动土,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外人里除了宁太尉那个久居高位自视甚高的,再无谁敢。
王祭酒垂眸。又听王桦竹道,“您的事我自来了月出——也可说是回来——听说了不少。传言繁多,哪怕只有十之二三为真,王祭酒也绝不会是为了一个相识没多久的小女子亲自下厨家乡菜的温良人。鹿韭大胆揣测,您不但清楚我的身世,还有求于我。”
两人间有片刻的沉默。王寂酒展开了一个释然的笑,“你这样聪慧,想必是随了父亲。”
这话令鹿韭不忿,但想起母亲,只是悲哀大过愤怒,“她的选择,只是遵循了本心。我与您相交尚浅,即便出于礼貌,您也不该如此置评先慈。”
王寂酒心中一紧。暗道,“是了。若非与我一般双亲尽失,又岂会沦落至此。我竟还对她伤口撒盐。”于是便面有愧色,耳面略红,“是我错了,请桦桦原谅我。”
“我考虑一下。”王桦竹拿起碗筷,“我饿了,伤口也还在痛,也许吃饱了心情会好一些。”
几日后午间的棣棠花,负日之暄。丹梦提了壶来浇水,面对深深浅浅的缃色出神,莫名想到他上辈子吃过的笑笑橘和仙姑给的橘子。他收神回来,才现紧挨着原本枯萎的那朵棣棠花和旁边的花骨朵的地方,又打了新的骨朵。三朵棣棠,一枯萎一半开一尚青。
“这人也和花差不多。”他念叨着,“也不知最后会怎样。”
书房内,王团圆已经与王桦竹混熟了,伸着懒腰待在日光下半眯眼睛看着书案两侧面对面的两人。在它看不见的房梁上,易珍袀斜倚,似是小憩,也似静听。光打在下面两个人身上,随着日头偏移,王桦竹那边彻底地暗了下去。
“王鹿韭与王醉之除了一些稀薄的血缘关系,已是两清了——你的饭食救了我的命,我也为你挡了一劫。若论身份,我们是远房族亲,并无高下。除非我自愿,否则你不能逼迫我做任何事。”
“桦桦说得是。”
“我见过太子的画像。我们长得很像。无论王祭酒想要扶持一个傀儡还是要找太子替身,我都是最好的选择。”
“……身为女子,过慧易折。”
“我的心思在王祭酒眼前,是不足看的。可是,你如今有求于我,又觉得杀了我可惜,所以我有和你谈判交易的资格——不是吗?”
“你想要什么?”
“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呢?”
“难不成只有你们男儿才能有什么抱负?月出是我双亲故国,看她几近腐烂,我也想救她,让她好起来。”
“……谢谢你,桦桦。”
“王祭酒,这只是一笔交易。”
这一场“交易”让王寂酒夜半难眠,眼前总是晃出王桦竹温柔坚定的神情,他问易珍袀,“木夫人,我心中似乎有什么一直在涌动,却不知是什么。”
“若你总觉如此,倒也不必我来告诉你是什么了。”
窗外一轮残月,被南风遮掩在云后,只露出一个小钩子,短暂的皎亮后尽是辽阔孤寂。